第302章 :风暴过处,草木皆靡(2/2)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正如皇帝所言——用最直接的血,来浇灌新秩序的基石!
……
就在这群旧世界的代表们磕头求生的同时,一场规模浩大的权力交接,正在广东全境同步进行。
一队队广州新兵护送着一名名新任命的,或从省外空降、或从南镇巡查司提拔的官员,奔赴各府、州、县。
他们手持总督府令与吏部文书,从那些战战兢兢的旧官吏手中接过了代表权力的官印、鱼符和库房钥匙。
新官上任的第一道命令,毫无例外,只有八个字:
“清丈田亩,一体纳粮!”
与此同时,在广州总督府那鸦雀无声跪倒一片的大厅里,卢象升的目光越过堂下众人,开始了另一番布局——择人取势,以填补权力倾覆后的空白。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高声念道:“罗氏罗文秀、梁氏梁启、张氏张敬德……”
被念到名字的,都是一些中宗族的代表。
他们或是在风暴之前最早向巡查司秘密告密的;或是在刚刚的新生大会上,最先跪下磕头最响的。
“尔等深明大义,心向朝廷,本督深感欣慰。”卢象升的声音难得地有了一丝暖意。
“现任命尔等为各乡里长、甲长,负责监督各宗族‘献田’‘缴税’之事。办得好,日后本督另有重用;办得不好……”
他没有下去,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那些被点到名的中宗族代表,先是一愣,随即狂喜。
他们立刻感恩戴德地再次磕头,声音比之前响亮了十倍:“谢督帅栽培!我等定为朝廷、为督帅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这一手分化拉拢,阴狠而有效。
它让那些被剜肉的大宗族还要受到这些昔日他们看不起的宗族的监督,彻底断了他们阳奉阴违的念想。
而这场新秩序建立的最高潮,发生在更广阔的乡野之间。
一队队士兵与新任官吏,护送着一群目光坚毅的石匠,开进了广东无数个宗族的核心之地——宗祠。
在族人惊恐而又不敢反抗的目光中,士兵们用大锤将那些刻着“家法族规”、“擅入者死”、“某氏私地”等字样的石碑,一一砸得粉碎!
这些象征着宗族独立王国地位,凌驾于国法之上的“私法碑”,在铁锤下化为齑粉。
紧接着,石匠们将一块块崭新的,早已刻好的青石碑竖立在原来的位置。
石碑之上,用最严整的楷书镌刻着两样东西。
上为:《大明律》节选,尤以《户律·田宅》与《刑律·斗殴》为重。下为:当今天子讨伐建奴、整顿吏治之“圣谕”数条。
石碑的款,只有一个来源:奉天承运皇帝。
自此,族规家法,正式让位于煌煌国法。
皇帝的律令与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强硬地,插入了南粤大地的每一条山川脉络,每一寸肌理之间!
……
数日后,广州。
卢象升独自一人,站在广州最高处——望楼之上。
岭南的雨季似乎被十日的雷火驱散,天空湛蓝如洗。
从这里望出去,他能看到广州城内外,一派截然不同于往日的景象。
一队队由新任官员和书吏组成的“清丈队”,正从城门鱼贯而出,在士兵的护送下奔赴广袤的乡野。
他们将用手中的绳尺与账册,为皇帝重新丈量这片土地,将每一寸曾经的隐匿之地都纳入帝国的版图。
珠江码头上,更是人声鼎沸。
一艘艘巨大的漕船停靠在岸边。
一箱箱被查抄的、贴着封条的白银,一袋袋被清点的、颗粒饱满的粮食,正由民夫们排着长队,一车车地运上船。
这些财富曾是滋养地方割据的毒血,而今它们即将顺着水路,浩浩荡荡地北上,成为充实国库、支撑九边军饷的命脉!
广东,这头桀骜不驯的猛虎终于被初步驯服,套上了项圈,开始为帝国输血。
卢象升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心中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巨大的疲惫与空旷。
这些填里,他杀了太多人,也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他承受着来自广东士林的无声咒骂,也承受着来自朝中同僚的潜在非议。
但他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名背插令旗、满身风尘的信使从官道尽头狂奔而来,直抵府下。
“六百里加急!总督大人何在!”
片刻之后,那份用火漆密封的黄绫奏报被送到了卢象升的手中。
这是他将“铁犁行动”的详细过程与结果写成奏疏,发往南京后,收到的第一封来自皇帝的批复。
卢象升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心翼翼地撕开火漆,展开那份他亲笔所写的奏疏。
在奏疏的末尾,一片朱红的墨迹映入眼帘。
那不是长篇大论的嘉奖之词,也不是安抚勉励的温言暖语。
朱笔批复,只有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朕知道了。”
字迹之下,是一方代表着至高皇权的玉玺大印。
朕知道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在卢象升的眼中,却仿佛重逾万钧!
它不是准奏,不是嘉奖,更不是“敷衍。
这几个字,代表着彻底的知晓。
代表着对卢象升所有手段.无论是雷霆斩首,还是杀鸡儆猴.的全然默许!代表着对他所有决断的无条件肯定!
这几个字意味着,从他踏入广东的那一刻起,他所做的一切,都在那位年轻皇帝的注视之下。
他不是孤军奋战,他手中的刀,就是皇帝的刀;他的意志,就是皇帝的意志!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
卢象升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心底涌起。
他,卢建斗,终于成了皇帝手中锋利、值得信赖的那把剑!
他手持朱批,转身望向遥远的北方。
烟波浩渺,京师难见。
但他仿佛能看到,在那座被无数宫墙环绕的紫禁城中,那位年轻的帝王在看到他的奏疏后,会满意地、轻轻地点一下头!
……
几乎是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南京。
秦淮河畔,胭脂河与古老的胥溪相连,如一条玉带将浩瀚的太湖与石头城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河道之上,百舸争流。
满载着来自长江中下游各处漕粮的船只,正源源不断地汇入南京这座巨大的集散中心,等待着整理编队后,沿着大运河北上京师。
朱由检身着一身素色常服,站在运河边一座新修的观景台上,身后,只跟着田尔耕一人。
他看着这繁忙而有序的漕运景象,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卢象升,办得不错。”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一件寻常事。
田尔耕躬身道:“陛下知人善任,臣钦佩之至。”
“嗯,”朱由检点点头,目光却从繁忙的运河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南粤的脓疮,算是挤干净了。”
他转过身,看向田尔耕。
“接下来,轮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