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2)
哥舒翰躺在榻上看兵书,自从他中风之后就很少出门,可是此役关系到大唐的存荣,他卧不解甲,带病上阵,燃烧着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将,所能贡献的最后忠诚。
现在他的病榻前站着位谦恭有礼的判官,这位判官是文职出身,虽然精明能干,却总带着文人滴水不漏的圆滑,让他永远无法心生好感。
“据说今天叛军中有位猛将,杀死我军步兵近千?”哥舒翰有胡人血统,高鼻虎目,不怒自威。
“是,所幸左承恩招来隐居的侠士,才将那蛮人击退。”赵欲为平静地向上司汇报今日的战势、死伤的人马和粮草消耗。
当他说完时,哥舒翰沉默良久,最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卧室内手腕粗的白烛,仿佛也感知到了这位老将的忧虑,滴下了几行清澈的烛泪。
“今日胜得侥幸,属下只怕叛军里有更多那样的猛士,届时潼关可能不保。”赵欲为似洞悉了那声叹息里隐含的悲凉,别有深意地说,“想想高仙芝,封常清的下场,将军不可不设法自救啊。”
高仙芝和封常清都是大唐的名将,却在与叛军的对战中接连失利,被天子先后斩于潼关衙署厅前。
因此赵欲为一提到这两人,立刻令哥舒翰心情激**,剧咳不止。哥舒翰虽然军功卓越,却年事已高,没有哪个老人不怕死。
“那赵判官可有什么高见?”他停止了咳嗽,面色胀红地问。
赵欲为垂下眼帘,袅袅烛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使这个文静端庄的官,似庙堂中的菩萨般难以捉摸。
“杀杨国忠。”哪知这菩萨嘴唇微启,却净说生杀伐戮。
“混蛋!你怎敢说这种忤逆犯上之词!”哥舒翰愤怒地将兵书摔到赵欲为的脸上,右手已经拔出了佩刀。
刀光如水,在卧室中流溢着肃杀的阴寒。但赵欲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仍面色平淡地站在榻前,凤眼微瞑,如寒潭般深不可测。
“安禄山起兵以诛杨国忠为名,杀杨国忠以谢国人,此乃汉挫七国之计。”赵欲为仍沉稳流畅地说,“师出无名,叛军再攻潼关就是逆天而行,届时将军自可轻易取胜。”
西汉景帝时,吴王刘濞操纵七个诸侯国反叛朝廷,打的就是“杀晁错,清君侧”的旗号,景帝就杀了晁错。
哥舒翰握刀的手不断轻颤,他从未觉得刀这么沉过,赵欲为的话不无道理,这确实是可以轻易取胜的一条妙计。
“而且将军手握二十万大军,是如今对杨国忠威胁最大的人,即便您不杀他,他也会先下手为强,陷将军于不义。”玉面修罗抛出了最沉重的一句话。
哥舒翰缓缓放下了刀,浑身脱力般倚在榻上,他朝赵欲为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赵欲为仍一丝不苟地向他行躬身礼,像个最谦恭礼貌的属下般告退了。军营外的桐花又掉落了一朵,他的官靴将满地的落花踏得凌乱成泥。
他走得不徐不疾,青色官服在夜风中招展,使他看起来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鸟。
种子已经种下了,他并不着急,心魔会慢慢生根发芽,很快便会开出毒花,结出恶果。
月影西斜,天边现出一抹琉璃似的青痕。
老头子在破酒馆里醒了过来,酒馆里没有丝毫人声,只有清风如舞蹈般盘旋,跳过积灰的房梁,跳过破败的桌椅,以及桌上的残羹冷酒。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