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讨(2/2)
这时推倒后门的高见权右卫门,直往前冲,舞着十字枪,刺倒阿部的家仆,踏进客室。随后而来的是千场作兵卫。
取掉纸门三十张榻榻米的客室,是此役的至要战场。阿部兄弟受到前后攻击,现场如阿修罗地狱般骚乱。弥五兵卫已切腹倒于一隅,七之丞也满身血迹倒下。
在院子里,阿部的家仆受到攻击,疯狂般奋勇作战。阿部邸宅已凄惨得不忍目睹。
大腿为七之丞所刺的又七郎,已不能行走,俯伏在厨房。这时,高见的手下从旁经过,出声说:
“哦,柄本先生,你受伤了,快退下吧!”说完径行入内。
“什么,要我退下?若我的脚能退,我已经进入屋里啰……”
又七郎咬紧牙根,追随主人奔驰而来的一个家臣,用肩扶着他退到庭院。阿部的家仆一看见便砍杀过来,又七郎的另一个家仆天草平九郎迎面挡住。又七郎才被送到屋里,平九郎战死。
九
数马的侍童岛德右卫门不顾右眼受伤,奋勇作战,被市太夫的枪刺穿侧腹,倒在客室门口。
同是数马手下的小队长添岛九兵卫,越过德右卫门,砍向五太夫,伤了五太夫肩膀。五太夫舍枪抡刀交锋。
市太夫遇上后门的统帅高见权右卫门,踢翻套窗,跃入庭院。
“市太夫,别逃!”权右卫门也追逐着市太夫跃入庭院。
“我怎会逃,来吧!”市太夫舍枪拔刀,他已有几处重伤,满身是血。
这时,在权右卫门身边,以半弓射敌的侍童高喊道:“主人,危险!”
立时挡住权右卫门的前面。这时,“砰”的一声,枪声响起,侍童胸膛中了子弹,即时倒毙。他代主人挨了阿部家仆朝权右卫门所放的洋枪。
“唉,鲁莽!”
权右卫门挺起十字枪直刺市太夫,战况激烈。
这时,侧腹中枪倒下的德右卫门,摇晃地站起来,边叫:“主人!主人!”边向门口走去。看见数马遗体时,喊道:“主人,我来陪你了!”随即倒下身死。
客室里,与五太夫交锋的九兵卫,挨了重伤濒死的五太夫一刀,血从颈部喷涌而出。
“哥哥!哥哥!”五太夫浑身是血,形象极为吓人,他蹒跚地走出客室,想跃下庭院,也许是力尽精竭吧,从走廊上掉下,气绝而亡。
跟权右卫门交锋的市太夫看见后,叫着:“弟弟!”欲奔驰而来。
权右卫门乘他分神之际,用十字枪刺入市太夫侧腹。这时,飞跃过来的阿部家仆挺枪猛刺权右卫门心窝。
“唔……”市太夫和权右卫门几乎同时呻吟倒地。市太夫随即气绝,权右卫门慢慢站起来,怀里的护镜挨了一枪,所以权右兵卫只受了一点轻伤。
十
意图拼死反抗的阿部兄弟和为主家殉死的家仆,全部战死,无一人生还。但征讨者这方面,以大门统帅竹内数马为首,死伤甚众,由此可知厮杀有多激烈。
高见权右卫门巡视邸宅一圈,确定阿部方面无一人生还后,即召集大门与后门所有人员,捣毁邸宅内的仓房,放火焚烧,这是征讨成功的狼烟。无风薄云的空中,狼烟袅袅升起,从远处也可以看见。
这狼烟,城里当然也看得见。在武藏府邸中,信行及其他家人都到庭院守望。
信行走到武藏面前,报告说:“师傅,阿部邸宅已升起狼烟。全族人想必全被杀死了。”
武藏表情阴郁,嘱咐道:“数马之事叫人放心不下,你亲自去看看!”
信行急忙出去,不久即奔驰而回。
“师傅……”信行口吃。
“怎么啦?”
“战死了。”
“什么?”
“攻入后不久,在门口被市太夫和五太夫从两旁用枪刺中,惨死。侍童德右卫门及其他许多手下也都阵亡。”
“真的……”武藏呻吟般叹息说,“武士爱惜名誉。想必是有意的战死!外记,你竟让有为的年轻人送死!”
“昨天,他已有这种意思吧?”信行说后,咬紧了牙关。
“不,连我也没有察觉,由此可知,他下了多大的决心!他是个杰出的年轻人。主上由此想必可以看出外记的为人啦,家老们大概也不会再沉默了。我就去吊慰数马的家人。”武藏说着站了起来。
不久狼烟消失了。
权右卫门踏熄余烬,用水冲洗。权右卫门在这之前逐一检视己方的死者,重伤者则施行急救,让他们扶着朋辈肩膀离开阿部邸宅。
正是未时(午后两点)时分。
十一
光尚一向喜欢到藩里主要人物家里游玩。这一天,从拂晓就到松野左京家。
山崎距花畑馆很近,从阿部邸宅传来了骚闹声。
“唔,已经攻进去了。”
光尚自言自语,坐上了轿舆。
光尚行不多远,步卒飞奔而来,俯伏轿旁,说:“报告!”
“嗯,说吧!”光尚拨开轿帘。
“竹内数马先生,阵亡。”
“什么,数马阵亡?”
光尚表情惊讶,果如所料。光尚猛然放下轿帘,不高兴地说:“去!”
外记在轿旁随行,脸色大变,低垂着头。
光尚走进松野府邸,也不跟外记说话,闷闷不悦。不久,征讨成功的报告传来,才开始恢复高兴的样子。
接着,高见权右卫门率领所有军队出现在松野门口,上奏道:“阿部一族悉数讨平,无一人生还。”
光尚让权右卫门进入客室。墙脚的水晶花吐蕊绽放。权右卫门推开栅门,进入庭院,恭恭敬敬地端坐在草坪上。
光尚看见他,出声说道:“受伤了,你一定很卖力。”
黑夹衫血迹斑斑,还沾着撤离时踏熄火烬而飞散的炭灰。
“不,只受一点轻伤,阿部兄弟真是技艺高强,我的心窝也受了一枪,幸好怀中有护镜,才捡得一命。”
权右卫门毫不夸耀自己的事,接着逐一报告。他把功劳让给又七郎,他说:“今天功劳最大的是单身攻入,使弥五兵卫身负重伤的柄本又七郎。”
“数马如何?”光尚口吃地问。
“我从后门攻入,而数马先生已先一步奔驰进去,所以没有亲眼看到。”
权右卫门回答后,俯首咬紧嘴唇。他也知道外记的诡计,所以至为痛心。
权右卫门好不容易才仰起脸,轻声请求道:“数马先生战死的情形,请垂询他的手下野村庄兵卫。”
光尚颔首说:“嗯,把所有的人叫到这里来。”
权右卫门把众人叫进来。
除重伤回己宅者之外,所有的人都俯伏在草坪上,尽皆全身浴血,充分显示他们奋战不懈。
光尚命令野村庄兵卫:“说说数马战死的情形。”
十二
庄兵卫俯首说出刹那间的经过。武藏高徒,藩内屈指可数的高手竟然那么容易战死,听者不禁想起外记之事相顾沉思:“呵,毕竟是?”
理应说话的外记,今天也没有开口。光尚悲伤地说:“数马真了不起。”
说着突然望见畑十太夫,只有他没有浴血,仅仅头上蒙灰。
“十太夫,你的战绩如何?”
光尚冷笑。
“是……”
十太夫没有说下去,俯垂着头。双方厮杀的时候,他在屋外徘徊。仓房放火时,他才进入屋里,帮助灭火。
这时,外记突变脸色,粗声说:“十太夫!你也是征讨者之一,有话快说!”
“是……”
十太夫双手伏地,浑身颤抖。
“十太夫。”
外记促膝,想要说些什么。
“外记,算了。”
光尚阻止,然后说:“各位都奋勇作战!可回去休息。”
外记只得噤口不言,睨视十太夫。
众人退下时,光尚交代说:“我有话跟外记说,大家暂且不要来。”
于是只剩下光尚和外记两人,光尚以不平常的冷眼望着外记,开口说:“外记!你对数马战死有什么意见?”
“这个……”外记虽然仍低垂双眼,却昂然说道:“据近侍的传言,他似乎曲解了我推荐他给主上的意思,而且也怨恨主上。是个名不副实的浅薄年轻人。既然反抗主上,战死不是很好吗?”
光尚猛摇头。
“外记,你错了!”
“哦?”
“年轻人的心容易受伤。你的话杀了数马。”
“啊,主上,这怎么说?”
“我后来才发觉,立刻遣使安慰他,但已经太迟了。外记,杀数马的是你!”
“主,主上……”
“外记,我不会再听你的话啦!”光尚说着猛然站了起来。
十三
征讨人员撤离后,检视人员立刻进入阿部邸宅,数马等征讨方面的死者都送回各人家中。
阿部一族的尸体都运至井边,用水清洗,检视伤处。每一个都身负多处伤口,显示了他们凄惨壮烈的抵抗。为又七郎刺穿胸铠的弥五兵卫,伤口比任何人都清晰准确,由此可窥知又七郎的本事。
在征讨方面的亡者中,随从数马攻大门的添岛九兵卫,全身负伤九处,可见是经过壮烈战斗的。据添岛家后裔添岛干城现存的系谱说,数马长姊是九兵卫之妻,次姐嫁给阿部权兵卫。因而,阿部家与竹内、添岛二家有极近的姻亲关系。数马、九兵卫和阿部兄弟可说是姑舅兄弟。
当时的武士,公私分得非常清楚,若有主君命令,即使是亲兄弟也不能稍予宽待。然而从为数甚多的家臣中,故意选姑舅兄弟的数马和九兵卫去征讨阿部兄弟,显然是林外记的阴谋。
据添岛干城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添岛家传说称,九兵卫自初即决意战死,并曾向家人诀别,剪断草鞋的绳子攻入屋里,与累代老臣世良田仁右卫门一起奋勇作战。
九兵卫本也是技艺高强之士,在岛原之役中,名列细川二十四勇士之一,显扬勇名,得主公忠利宠信,但与外记不睦;入光尚时代以后,每天郁郁不乐。
由是观之,竹内数马的决意战死,除了忠利去世时未殉死之事以外,也许还有上述这些因由。
正式参加征讨的人似乎有十七人,笔者所参考的《阿部茶事谈》并未一一举出姓名。参加战斗的武士可能都带领着家仆参战。未正式受命出征而参与的,除柄本又七郎之外,还有数马的哥哥八兵卫。
不久,论功行赏。竹内数马的幼女获许长大后招赘以继承家督。其他战死者的遗族亦各许其继承家督,并且给予跟战绩相当的褒奖并增加禄米。
高见权右卫门增加食禄三百石;千场作兵卫与野村庄兵卫各增加禄米五十石。
畑十太夫被放逐,数马的哥哥八兵卫私自参加,却不在弟弟战死的场所,被处闭门反省。
十四
又,骑马卫士之子,身任近侍之职的某人,因住在阿部邸宅附近,当晚免上朝服勤,与父亲一起登上屋顶警戒,以防火事。
但是,当他知道柄本又七郎等未受命征讨人员,杀进阿部邸宅立功时,深感惭愧说:“虽免上朝奉职,却未尽心,实轻忽之至。”
他遂提出辞呈,光尚说:“这不是疏忽,也不是畏怯,以后当心点就是了。”
这近侍遂仍任原职。
光尚去世时,这名近侍殉死。获这类特殊恩宠者,似皆入于殉死者之列。
柄本又七郎因私自参加,故未公开表扬,而由家老米田监物遣组头谷内藏之允为使者赐以褒扬之词。
他虽重伤在卧,却仍惭愧地说:“未受抢功之责,反得褒扬。”
“呵,不,是邻家之事,若是武士,岂肯隔岸观火?据说你与阿部家一向亲密来往,却能弃私情,扬功名,不仅监物先生,连主上也深为叹佩,主上将伺机赐你褒扬之辞。”内藏之允说完,即行归去。
又七郎以闷闷不乐的表情回观妻子,说:“弥五兵卫,你笑吧。不过,我不是为了想立功才攻击你,想不到结果却如此。浮世之事莫非如此,只要不是外记的主意,那就堪可安慰了。”
说罢,干笑一番。
两年后的正保元年(一六四四年),又七郎终于伤愈,进谒光尚。光尚任以洋枪队队长,说:“如果为了根治伤处,想进行温泉治疗,到哪里都行。而且在府邸之外另赐别墅,你希望在什么地方?”
“惶恐之至。为尚留前发的七之丞所伤,实技艺未精,这种过分恩赐,臣下不敢接受。”
又七郎固辞。光尚不肯收回成命,反觉可敬,遂当场赐以益城小池村作为建别墅之地,及其背后的竹山。
又七郎无论如何不能再拒绝,回道:“谨承领建屋地。”
“竹山为什么要拒绝呢?”
光尚深为惊讶,又七郎回道:“竹子乃平素所需,一旦发生战争,竹子往往不够用,若化为私领,则……”
又七郎还是不肯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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