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馆(2/2)
孙四郎这样回答的时候,忠利高喊道:“武藏,我也要来一手!”旋即走下高座。
“主上,请别逞强,身体……”佐渡说。
“什么?无所事事,怎可说是保养?我也是武士,想领会武藏的兵法。”
忠利随手抓住木刀,走到武藏面前,眼睛炯炯发光,腰杆挺直,不愧是武门名将、柳生高徒。
“佐渡先生,不用担心,像主上这样的剑士,偶尔锻炼反而有益身体。”
武藏向佐渡解释,旋即对着忠利架起木剑。
“请进招!”说着两眼赫然张开。
“嗯,来啦!”
忠利也架起木剑,却像被撞回一般,迅即连连后退了两三步。
“主上,跟刚才一样哦!”
武藏如前将二刀组成圆熟的八字,向前跨进两三步。
“主上,不要动,看准距离,放弃攻击!”
“嗯。”忠利拼命打住脚跟。
“主上,是否太勉强啦?那么一面后退,一面后退,一面……”
武藏说着又往前逼近。
忠利已满脸通红,额上汗水潸潸流下。
“主上,快放弃……”
“嗯。”忠利继续频频后退。
“主上!小心!”武藏声如雷鸣。
六
武藏的木剑刹那间往前直伸,停在距忠利胸前两三寸的地方。忠利在同一时候往后倒下。
“服,服了!”忠利倒下时呻吟着,一时之间站不起来。武藏伸手扶起,严肃地问道:“领会了吧?”
忠利也跟孙四郎一样,投以敬叹的目光。
“好可怕,我全心全意,忘了一切,你的脸和姿态简直像哼哈二将,有如千钧重担压在身上。”
“但主上不是想止步顶撞回来吗?”
“嗯,哦,是这样啊!”
“主上的气魄却也不凡,只是在那时太勉强了。边退边量距离,放弃攻击机会,才是兵法极意之一。”
“真的!”忠利想了一下。
“但氏井先生却巧妙地见机而退。”武藏说。
孙四郎进前接口说道:“主上,宫本先生之言实为至理,望能接纳。本派新阴流系以量距离,抓住攻击机会为兵法极意之一,此为主上深知。事实上,比试时,皆以这种意念对敌。然而,在现实上,要抓住机会,着实为难。汗颜之至,我虽量度距离,但到最后仍未放弃。呵,不,在我想放弃的瞬间,已为宫本先生夺得先机,受到了压制。”
“嗯。”忠利终于领会,却呻吟般点头道,“武藏,今后要烦你跟我练习。”眼中有如年轻人一般露出光芒。
这时,孙四郎突然跪在忠利面前。
“主上,有事相求!”
忠利诧异地说道:“什么,有事?”
“想请假。”
“请假?”
“想回江户,再从师锻炼兵法。但绝非因今日与宫本先生比试,怀恨在心。非但不是如此,甚至因接触先生至妙兵法,感奋莫名,愿再锻炼,琢磨,以本派武艺攻破先生圆极之架势……”
孙四郎满脸真诚地恳求。
忠利注目凝视,愉悦地答应:“嗯,准你所请,潜心修行几年。”
七
忠利延聘武藏,不单是为了以武藏为兵法指南。所以忠利九月就如预定,正式任命武藏做大组头,赐给实米三百石。大组头乃军司令官,所以武藏俸禄虽不高,但在名义与实质上皆为细川藩重臣之一。
仕宦距武藏初临熊本,约一个月,这是佐渡深思熟虑的结果,他不愿武藏一来即升高职,预留一个月缓冲的时间。
当然,一般藩士也不认为延聘武藏只为了请他担任兵法指南。但是,武藏毕竟是天下无敌的兵法家,藩士们对武藏兵法有所期待,乃势所难免。年轻武士都想直接受教于武藏。
“我想拜他为师,但以大组头的身份,先生会收门徒吗?”
这样询问重臣的人已越来越多。此事也由新太郎传至武藏耳中,其实,武藏至熊本之初,新太郎已察知忠利意向,所以不敢贸然令求马助受武藏指导。
新太郎告知年轻武士的愿望时,武藏回道:“我自己是兵法家,藩中武士对兵法有所期待,乃理所当然。我自己也想自动传授兵法,但我既出仕从公,不能任凭己意而为。”
第二天赴花畑馆供职时,武藏请求道:“据新太郎说,藩里的年轻人,有人想要我指导兵法,不知尊意如何?”
佐渡等重臣也都列席,忠利意味深长地与佐渡互望一眼,说道:“呵,此事,我已听说。但是,我请你来,并不是为了指导兵法,而是为了平居相商政道,以备不时之需。此事,藩中之人莫不知晓。佐渡,你说对不对?”
“诚然,藩中之人莫不领会,故无人认为武藏仅为兵法指南。年轻武士请求武藏指导兵法,乃慕武藏的兵法人格。”佐渡恭恭敬敬地回答。
“嗯,也好。武藏,若行有余力,不妨指导年轻武士兵法吧?”忠利说。
武藏俯伏道:“若主上俯允,我愿达成年轻人的愿望。”
“呵。那么从今天起附加兵法指南职务。赐禄米百人份。各位,以为如何?”
忠利说罢,望着重臣的脸。
八
武藏新兼兵法指南,多加禄米百人份,这是忠利欲厚待武藏之意。主上的温情不只武藏,连对武藏有好感的重臣也都深受感动。但更令人感动的场面,则是几天后在花畑馆大厅举行的入门典礼。
正面坐着忠利和光尚,左右两边列坐重臣,下座挤满了年轻武士,仿佛总登城(5)一般。武藏一个人背对忠利,端坐在正面。
佐渡首先来到武藏身旁,环视众人,宣布道:“大组头宫本武藏,兼任兵法指南,今日举行第一次入门典礼。”
过后,武藏转向面对忠利,俯伏陈述。
“武藏拜受本藩兵法指南。既领此职,自当尽心竭力,将锻炼之兵法奥秘悉数传授,以报君恩。”
“我也非常高兴。从今天起,我及藩中众人皆拜你为师,锻炼兵法,以期一朝有事,不落人后。”
忠利以君侯身份自愿拜武藏为师,是破格之事。
“惶恐之至。”
武藏再俯伏,然后转回原来方向。这时,寺尾新太郎向前走出,向忠利行礼,然后面朝下座,肃容端立,从怀中取出“奉书”(6)。也许太激动,他的手微微颤抖。
“从现在开始,宣诵入门者的姓名。”
新太郎说完就念出奉书上所写的名字,声音也发抖。
“细川越中守忠利、细川光尚、长冈寄之……”
所念的姓名有六十多人:忠利及光尚、寄之等君侯家族和重臣之名都在其中。但不拘身份,特选的年轻人仍占大部分。
年轻人中,当然包括以寺尾求马助为首的五人团子弟。
新太郎念完姓名后,把奉书放在白木盘上,置于武藏面前。这时,世子光尚从上座走下,坐在武藏前面,然后刚才念到姓名的家臣,都一齐站起来,并排坐到光尚后面。
武藏从白木盘上拿起奉书,用心逐一观看姓名,然后以锐利严肃的目光环视众人,众人亦严肃地回视武藏。
九
武藏凝眸环视众弟子后,以低沉有力的语气说:“允许光尚先生以下各位入门。武藏十三岁与有马喜兵卫比试后,即流浪各藩,直到五十七岁的今日才在此地获得安居之所,此皆蒙君侯恩宠所致。流浪期间,凡遇热心求教者,莫不授以剑技。但我兵法以完整形态真正植根的地方,乃是此地肥后。故自今日始,我这一流派称为二天一流。兵法本有大小之分。修小兵法,可为精兵猛将;修大兵法,则可成聪慧异常的将帅。武藏衷心期望各位彼此互相琢磨,以报君恩。”
武藏说完话,寄之代表众人宣誓道:“既蒙收入门墙,自当服从师傅教示,精进修行。”语虽短,却极肃穆。接着,武藏以求马助为对手,展示二刀招式,入门仪式终在肃穆中结束。这时,求马助年方十六岁,但身长超越侪辈,筋骨刚强,看来已有二十岁,他的二刀招式虽然仅由阿松及露心传授,却能与武藏相对,美妙地展现出来,充分显示他非凡的禀赋。
忠利不用说,就是藩士,也大都在今日才真正见到二刀招式,均为二刀配合之妙咋舌称奇,陶醉观望。
从这天起,武藏赋给自己兵法二刀一流的称呼。在这以前,武藏并未给自己的兵法取名。武藏曾在尾张名古屋传授兵法,武藏死后,该地门人建碑纪念武藏之德,碑上将武藏的兵法称为圆明术或圆明流。
但这个名称并非武藏自取,而是表明其兵法大意之辞,所以他的门人惯于这样称呼。
再者,如前所述,二天乃武藏之号,未必就是指兵法上的二刀。可是,“二天一流”适与“万里一空”之义相通,恰为表达武藏兵法奥秘的绝妙名称。
自此以后,武藏在肥后的地位稳如泰山。
城里的府邸内新建一座武坛,门人数日益增加。不过,武藏的目的不仅是兵法指南,他每天从未间断往赴花畑馆,有时与忠利交谈,有时取木刀与忠利练武,也常常陪忠利出去放鹰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