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馆(1/2)
一
武藏迁进新居后,第二天起,就以细川家的家臣到花畑馆服勤。虽是客卿的特别待遇,武藏仍始终执家臣礼。
上朝行礼后即退回守候室。武藏的守候室也就是接近家老室的重臣守候室。武藏常在此与重臣们交谈。
在这时候,近侍即来传唤。忠利侯有时和家臣、武藏一起谈话,但三次必有一次遣开左右与武藏在后院对坐倾谈。
忠利延聘武藏,当然不是要武藏担任兵法指南,而是期待武藏在一般政治上辅佐他。第一次上朝的那天,君侯传唤武藏至鹿室对坐交谈。忠利感慨说道:“武藏,真高兴你决心到我这里来。”
武藏静静地仰望君侯,微笑道:“我被主上恩情打败啦!”
他旋即加重语气。“也因此,我的想法更为开阔了。”
“你的意思是?”忠利的目光明亮,充满兴趣。
“我以前的兵法是朝向天地真理,独力以赴。但因败于主上的恩情,约略改变了。”
“哦,变得如何?”
“今后,不再独力以赴,想跟众生共同行走。”
“不错!这是指政道吧?”
“是的!以前以兵法为武器而战,是为追求自由。禅家认为脱离此世烦恼,以臻自由无碍之境,即是悟。我也是为脱离烦恼才战斗。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饥饿、得病?这可能是因为人受到某些事物控制,失去了自由。我要向这剥夺人类自由的事物挑战。”
忠利表情渐趋严肃。
“武藏,这些我还能了解,但剥夺人类自由的是什么?”
“大概是时间之流与空间之大。时间使少年人霎时老去;空间将人束缚于一处。”
忠利有点慌乱,反问道:“武藏!这,这岂非是人间世界无可奈何的约束?”
“是的。但佛陀想从这约束中解脱。不,不仅是佛陀,众生中每一个人都想逃离此世之不便。”
二
武藏每句话都说得沉重有力,他继续说下去:“主上,我相信,所谓政道,就是解脱人民的苦恼与束缚,使此世变成安居乐业的自由天地。我这样观察政道,把心灵扩展到主上的恩情上,终于把这孤独之身送到肥后。昨天以前,我固执地走着独行之道。但从今日起,我打算以藩中之一员与众人一道行走。”
忠利脸上浮现出快意的笑容。
“武藏,真高兴你能下山来。你住的境界很高,但愿你把我和藩士们拉到那高山上。本藩对你的期待很殷切哪!”
“是,我定尽力奉公。”武藏感动得脸泛红潮。
“关于政道上的事,你尽管放胆陈述。请尽量为我提高藩士士气,注入浩然之气。”
“遵命!定不分彼此,与藩中各人交往,并愿传授长久锻炼后所体悟的兵法。”
“不管怎么说,你的兵法是天下第一,不仅今日,更望奠下武藏兵法之基石,使之永远成为本藩之瑰宝。”
“遵命!”
忠利甚感满足,表情欣愉。
“武藏,你喜欢放鹰狩猎吧?”
“是,愿奉陪主上。从外观看来,主上似还残存着岛原之役的倦意。领内平静,领民亦服主上之德,愿主上暂且宽心自适。”
“是啊,不管怎么说,身体最重要。自继清正公遗业以来,不忘治山治水,该做的事还有许多,愿我们都长命百岁。武藏,居邸中只有男人,很不方便吧?”
“毫无不便之感。”
“若有不便,尽管说。”
这大概就是所谓鱼水之交吧,君臣彼此温言互相体慰。这时,近侍前来报告说:“主上,有吉赖母先生在外请求晋谒。”
有吉赖母与佐渡同居重臣首席。
“什么,赖母求见……武藏,你也一齐来。”
忠利促武藏起座,进入外厢房。
“赖母,何事?哦,孙四郎也来了吗……”
忠利说着把目光投向有吉赖母及其后的氏井孙四郎。
三
氏井孙四郎是新阴流剑士,因忠利兵法师傅柳生但马守之推荐,由忠利延聘为藩士。年三十五六岁,身材高大,骨架壮硕,看来颇有兵法家风度的耿直之士。
他并非排斥其他兵法流派的褊狭之人,所以松山主水受聘时,他也不特别在意;主水声望高扬,也毫无与之一较长短之意。但这并不因为度量特别大,而是因为他认定柳生新阴流乃最完美之兵法,有坚定不移的自信。
此外,他认为主水本人乃优于技的武艺者,以流派观之,是不完美的兵法,不足为新阴流之敌,而暗怀轻视之意。
但对武藏及武藏兵法的看法却完全不同,氏井认为武藏是古今罕见的名人,兵法亦具有足以和新阴流相颉顽的内容与形式,因而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热切希望跟武藏兵法较量一下。
因此,武藏一到熊本,他便请有吉赖母周旋,以便跟武藏比试。
忠利见孙四郎拜伏在赖母之后,立即若有所悟。
“主上,实有事请示,故与孙四郎同道而来。”
赖母回答,同时望着武藏。
忠利莞尔问道:“武藏与孙四郎比试?”
“是的。孙四郎热心兵法,想亲近一下武藏先生之兵法,以为修行之助。胜负非孙四郎之志望。幸喜武藏先生在此,祈请宽恕,并准所请。”
“嗯,以孙四郎而言,确是最重要的愿望,武藏以为如何?”
忠利望着武藏。武藏虽然只在引见席上见过孙四郎一面,但已从新太郎处知悉,孙四郎是极为卓杰的兵法家。武藏沉稳地说道:“若蒙主上俯允,我无异议。武藏虽浪游各地,却不曾与新阴流正统的兵法家交手,以前在尾张,虽与柳生兵库先生邂逅,却未比试,与马但守殿下、飞守殿下亦失去交手机会,据闻,氏井先生是但马守殿下直系的高足,深望能与之较量一番。”
忠利颇感兴趣地点头说:“呵,原来如此,难怪我没听你说过跟柳生直系比武的故事。其实,我也不曾亲见你比武的情形。明早,就在兵法室比试!”
四
花畑馆的兵法室是池塘北面的另一栋房舍木造的武坛。正面依一般常规,供奉鹿岛、香取明神,其下设高座。
那天的比试既非赏心悦目,亦非互争胜负,忠利为顾及双方体面,除佐渡和赖母外,连近侍也不准参观,只带着提刀侍童求马助一人。
忠利坐在正面的高座上,背后求马助提刀侍立。
高座下是佐渡和赖母。
武藏和孙四郎都穿平居常服,双方均头缠白巾,腰插木刀,向正面的忠利行礼。忠利说:“辛苦啦。双方皆为兵法研究,点到为止,不得衔恨。”
“遵命!”二人回答后,分立左右,相距约六尺,“唰”地一声,各架木刀。武藏将二刀架在中段。孙四郎持单刀置于正眼。
新阴流的特征是排除一切奇矫,皆发自寻常招式。所以正眼是最理想的架势。
孙四郎不愧已得真传,习得新阴流的真髓。其架势既广又深,有如盛满清水的方圆之器,纵有空隙,若茫然击之,必扬沫自毙。
反之,武藏将二刀组成圆满的八字,细步追近,其战法并非用砍,而是欲将盛水之器往后拨翻。
无比的逼迫之力!孙四郎受压,频频后退。当然也不时窥伺反击之机,却无隙可乘,终于被逼退至墙边。
至此,孙四郎只有孤注一掷,由静转动,以取先机,并在变化中寻好活路。但就在孙四郎做此决定的刹那,武藏似已看穿对方心意,吆喝一声,闪电般将右剑刺向孙四郎颈部,仅刹那之差,武藏已取先机。
“哦。”
孙四郎欲蹴板挥木刀砍下,但木刀前端已为武藏左剑压制,千钧之重!武藏的右剑迅即击向头部。
“服了!”
孙四郎叫着扔下木刀,倒下般双手伏地。
五
“起来。”
武藏沉稳地说,静静地提着木剑回到原来的地方。
孙四郎拾起木剑,放在身旁,然后站在武藏面前,低头说道:“承教!谢谢!”
眼中只有感佩之色,既无恨意,亦无挫败之悲。
武藏以目为礼,说:“氏井先生,实如方才所说,我跟新阴流正统的接触,你是第一次,不愧是天下的大宗,雄冠天下的新阴流,威力十足。”
孙四郎似乎颇以为耻,连连眨眼。
“惶恐之极!深觉力未有逮,无法发挥本派真髓。”
“你对二刀的看法如何?”
“二而一,一而二,配合无间,敬佩之至。说实话,一开始就觉得害怕,所以确实的地方无法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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