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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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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市先生,我的确不怕死,而且把整个生命投注到这件事上。但我投注进去的生命只我一人而已,与市先生却跟我不同,连家人都投注进去了,可不是?”

“这,这……但,但是……”不善言辞的与市结结巴巴地说道。公主眸中浮现了泪珠。

“与市先生,你的心真美!你才是纯粹为他人挺身而出的正义之士。我可不是,我是大骗子。”

“公主,别这么说。”

“不,与市先生请听我说。我要把一切说出来,要把心中的一切说出来……不管是秘密的,还是龌龊的。”

公主把膝盖稍稍挪前。

“公主,我不要听了!你说了,我也不懂。”

“与市先生,请你听一下,务必要听!”

公主双眸泪水潸潸而下,仰视公主的与市沮丧地说:“好,我听,公主,什么话,我都听……”

由利公主缓缓地说:“与市先生,这是我第一次说出口的。我在江户第一眼见到武藏先生,就爱上了他。但我也知道,武藏先生排斥爱情,是个巍然耸立于爱欲之上的人物。甚至因为武藏先生是这个样子,我才更倾心,更受冲击。我心底怀抱着武藏冷严孤高的形象,为此而满足,而在长崎的寓邸静静生活。但毕竟不行。”

公主呼吸急切。

“我这个女人并不是静得下来的。一天,我的心顿然燃烧起来,变成火焰了。点燃这火焰的是幕府对天主教的镇压,对孤儿的同情,与对幕府权力及天主教冥顽不灵的愤怒。于是,我行止有如夜叉,开设白百合寮以收容孤儿。就在那时,遇见了你。”

与市的脸上也有血液奔驰。

“公主,是的,我深为公主的热情所动,舍弃了一切,决心参与公主的事业。”

公主苦涩地点头。“的确如此,我自己也为正义和人类的爱而燃烧。但于今思之,这实在是天大的骗局。我心中所燃烧的是武藏先生。为武藏先生燃烧的思慕之情转变为对孤儿的同情,再变换成对权力与冥顽的愤怒火焰。这些到现在已一清二楚。如果我当时嫁给了武藏先生,我一定把可怜的孤儿忘得一干二净,跟任何人一样,成了一个只懂料理家务的妻子。岂止如此,甚至可能变成一个为丈夫不惜说谎作伪的女人,或者成了背叛同志的坏女人。”

与市吓了一跳,插口说:“公主!思之过甚了。不管火源是什么,公主对孤儿的同情绝非虚假,而且非常成功地达到了。我相信公主的心灵。森都先生和那三个年轻人也相信它才被砍杀,露心师傅也一样。我要是认为被公主骗了,那以前的战斗便全无意义,公主,请别顾虑,嫁给武藏先生吧。我也要回长崎,跟妻子共同生活。让以前的战斗成为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

与市以拳拭泪。公主张开了眼睛说:“可是,与市先生……”

她突然噤口不言,接着像安慰与市一般,轻声说道:“对不起,与市先生。又在发牢骚……啊!我罪孽深重,不知如何才能回报你的大恩……”

倾注在碧绿新叶上的阳光,强劲刺目,无疑地,熊本已届盛夏,如湖底般清澈的蓝空,白云缓缓流动。

一天,长冈佐渡突然与新太郎一块儿到了由利公主的白梅庵。

佐渡和由利公主,这是第一次见面。彼此互相致意后,佐渡首先褒奖公主领养天主教徒孤儿的工作,接着把话题转到武藏身上。

“听新太郎说,武藏也为你的意志所感,曾尽微薄之力,其实,武藏也跟孤儿一样……”

又说:“不知你知道否,我本是武藏父亲新免无二斋的门徒。无二斋师傅是个性格严肃的兵法家,长子武藏——幼时叫弁之助,这个弁之助也是一个很少露出笑容的武道中人。”

佐渡谈起少年时代的武藏。

“弁之助体格壮硕,天生就具备兵法家的资质,但不知何故,无二斋不肯教弁之助兵法,弁之助也很顽固,死也不肯请父亲教他。于是,他径往野山,以树林为对象修炼兵法。这大概是在他九岁或十岁的时候。”

由利公主和新太郎倾耳细听。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武藏幼年时代的事情。

——一天,无二斋在武坛跟弟子练武。以前,弁之助很少在武坛出现。这天,不知何故,站在武坛门口,微笑着望着练武的情形。无二斋突然看见他,出声说:“弁之助,有什么好笑?”

弁之助笑了起来:“嘻,嘻,嘻。”

样子看来似乎很瞧不起父亲无二斋,无二斋大怒,拔出大刀旁边的小刀,往弁之助扔过去。

弁之助轻易地把小刀格开,跳到外头,无二斋愈发生气。

在场的佐渡看不过去,想拉拢他们父子的感情,无二斋却满脸严肃地说:“长冈,对这孩子的将来,我总为不祥的思绪所纠缠。你看他那眼睛。自古以来,那黄瞳眼睛的人,都冷酷无比,杀人也不当一回事。实在是罪犯的眼睛,为人为世,理应加以斩杀。”

说着他便叹了一口气。佐渡说到这里,咽口气又说:“我为师傅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大吃一惊,悄悄把这件事告诉了师母,师母因我劝止不了,对师傅大为气愤……”

师母责备师傅无二斋对弁之助的态度过于冷酷,无二斋说:“年纪轻轻就胆敢诽谤父亲的兵法,你该助我把他杀了。”

师母见师傅不肯放手,大怒,带着弁之助回娘家。但不久,师母因突然而来的疾病去世了。弁之助又被带回到父亲那里。

可是,无二斋不愿弁之助学兵法,便把他寄在寺庙里,自己也病逝了。于是,经亲戚们协议的结果,依从父亲的意志,把弁之助送到母方亲戚所经营的寺庙里。

佐渡说到这里,接着又说:“因而,武藏自幼年起,因父子关系不好,形同孤儿一般。但武藏并不以此为苦,对无二斋师傅的严酷也未抱憎恨之情。而且,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坚强地独立踽行。对世上的孤儿似乎也很关心。伊织是孤儿,造酒之助也同样是孤儿。此外,我还曾听过好几次他救助孤儿的事。岛原之役,武藏帮助由利小姐,我想也是由于武藏对孤儿的同情。武藏这种心态的来源,我想可能是因为武藏自己内心也隐藏着孤儿的孤寂感,才觉得他们很可怜。”

佐渡说完话看了一下公主的脸,公主静静地点头回道:“武藏先生的生长过程,这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听来,武藏先生似乎怀抱着孤儿的孤寂感。我毕竟也是孤儿……”

佐渡不禁促膝说道:“由利小姐,你能不能安抚武藏那孤儿的心?”

公主眼底闪过了一副嘲讽的影像,接着微笑道:“你是说要我做武藏先生的母亲?”

“是呀!是啊,我想请你做他母亲把他接到熊本来。”

“佐渡先生。”

公主改换成久已未见的才智纵横的态度,尖锐地反击:“武藏先生是为找母亲而来的吗?”

佐渡为之一挫。

“嗯……他的灵魂的确是在找母亲。”

“不,心底的呢喃不足为信。若不清楚说出,我不能做人母亲,也不能做人妻子。”公主断然地说。

对公主这意外的反击,佐渡“哦”的一声,双手环胸。公主继续说道:“武藏先生独步于孤高之途。他能出仕忠利先生,确是不错。忠利先生长久以来的恩情,似已相当强烈地渗透到武藏先生心里。但是,武藏先生无法同时拥有主公的恩情和对妻子的情意。新太郎先生,你以为如何?”

公主转眼向着新太郎。新太郎受此一击,无法回答。

“这个嘛……”新太郎低了头下。事实上,新太郎不用说,就是佐渡、忠利、身边的伊织,也都无法确定武藏会跟由利公主结婚。他们只是一厢情愿地希望如此。

佐渡穷于回答,只一味注视公主的脸。果真不愧是传闻中的女中豪杰,玩大名于股掌之中的女人——佐渡深感敬佩,于是干脆曳甲说道:“呵,呵……惶恐之至,未确定武藏的本心,只一味强迫公主,确是我的过错,请宽谅。”

不过他仍然叮嘱道:“武藏到本地来了以后,我要仔细确定他的本心,然后再来拜望。在这之前,由利公主,请不要走,待在这里。”

公主爽直地说:“好。我到肥后来,本是依武藏先生的指示,我不会随便迁移。”

佐渡和新太郎这才放心地回去。公主立刻把与市叫来。

“与市先生,我好不容易才定下了心。”

“哦……”

“自长崎以来,我遭遇了种种事情,但我毕竟是以前的由利、茶道的师傅。”

“哦,那么跟武藏先生呢?”

“跟以前一样,一直眺望着……有亲近的缘分就亲近……这可要看武藏先生的心意而定。武藏先生是兵法第一的人。如果我想去推开他的兵法,定会有灭身之祸。我可还不想死啊。”

“唉,我懂了。那,我也可以放心回到长崎妻子那里啦。”

“请你回去,我们彼此回到以前的原样,重新开始吧!”

“是,我即使又去经营当铺,也不让人抵押刀。”

“我打算坚持女人的矜傲到底。即使爱人,也不做男人的奴隶。”

两人闪亮着眸光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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