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曙光(1/2)
一
武藏就近听到了会战的凄厉叫喊,在忠利营房的休息室静坐了两天,攻城军的胜利在这叫喊声中已能清楚感觉到。
可是,攻城军的胜利事前早已知道,因而对此役的胜负并没有特别兴趣。只是自己所支持的细川军与小笠原军究竟如何不落他藩之后,勇敢奋战,这才是武藏所关心的。
即使是这件事,也因他怀有必能善自为之的自信,所以也没有丝毫不安之感。于是,他不再为喊声所动,进入无我之境,独享静寂之乐。
第二天,武藏回到自己的营房,拿出经常携带的纸和笔墨开始绘画。在享受静寂中,他突然想起了以前与忠利在江户的约定,而且今天似乎就须付诸实施。城里又不停传来呐喊声。
磨墨,展纸,静静澄清心眼,凝视着空间。空间中朦朦胧胧浮现出人影,这影像逐渐清晰,最后变成了栩栩如生的达摩。
“嗯。”武藏移目纸上,一口气描绘出这达摩影像。就在这时传来了“嘀嗒嘀嗒”的马蹄声。
“殿下回来了。”
武藏收好笔墨,卷起了纸。
忠利率领一队家臣,爽利地进入营房。武藏在入口迎接。
“殿下,祝胜仗归来。”
“武藏,运气好,昨天最先进入本丸,今天又得到首领益田四郎的首级。走!”
忠利就此进入居室,武藏随后进入。
近侍中有主水和求马助。
大家就座后,忠利吩咐说:“拿酒来……”
然后他亲自倒了一大杯酒递给武藏。
“谢谢!”武藏一口气喝干。
“回敬一杯!”
“嗯。”君侯也一饮而尽。
“金右卫门,这杯给你。”
“是。”
尾藤金右卫门前行接过杯子。
“再来一杯。”
“谢谢。”
金右卫门连干三杯,然后还给君侯。
“佐左卫门,你也来一杯。”
陈佐左卫门高兴地接过杯子。不用说,金右卫门是最先抢进本丸的人,陈佐左卫门则是得四郎首级的殊勋者。
二
忠利召见了昨天和今天会战中建立功勋的藩士。尾藤金右卫门、陈佐左卫门之后又赐酒新太郎等若干勇士,对求马助也笑颜相向地说:“求马助,祝你初上战场!”
“是。”求马助近前接过大杯,装模作样地喝酒,他无法像大人那样一口喝干。这时,金右卫门从旁说:“哦,真不错。求马助,你慢慢就会成为能喝的人。”
忠利和在座的人都齐声大笑。最后,忠利把杯子递给主水,说:“主水,辛苦了,非常谢谢你。”
接着他问道:“怎样,你能出仕本藩吗?”
主水恭敬而坚决地说:“如此说,实承担不起,不过,主水仍觉无比光耀。但是,主水以何出仕呢?”
这反问确是不凡。他在此役是担任密探,但他在任何场合都公开说自己是兵法家。忠利望了一下武藏,说:“当然是兵法指南,只是任所在八代城,一如往昔,依老君侯之意,担任年轻人的师范。”
主水两手伏地承诺道:“若是老君侯之意,主水谨受!”
不久,只留下武藏一人,家臣一齐退出。接着便该是以世子光尚为首的重臣来致贺词。
忠利轻松地开口说:“武藏,有你在,心情稳定多了,乃得维持住藩的荣誉。不过,武藏,这次会战虽然胜了,却也不觉舒坦。”
武藏颔首。
“确是如此。对方是百姓町人……”
“是啊,尤其连妇孺都要斩杀的军令,有时也不禁想置而不顾。”
“这是时势所然,不得已的措施。若不如此,那幕府与天主教徒之间无法解决的冲突就……呵,不,就跟风吹浪起一样,残酷的战争也是社会实相的表现。害怕这汹涌的波涛,闭眼不观,就不能祈求太平。”
“那你是说,社会的实相就是战斗?”
“不错。人人希求安乐自由,即会产生战斗。个人与个人、家与家、国与国之间……即使世界成一体,太平已来临,也会再跟宇宙战斗。因为宇宙能够束缚、支配这地球。人若彻底追求自由,那么,即使是神,也不能不与之战。”
三
“不过,武藏,我还是祈望太平。”
忠利似乎很坚决。武藏也深深点头。
“以为政者而言,这正是得其时的想法。经足利到丰臣、德川的一连串战争,太平好不容易才占了上风。这次战乱之后,太平大概会长久持续下去。为政者正当倾力为和平而建设,有志为民谋求福乐。”
忠利昂奋地说:“武藏,我以前就想请你到肥后,你能伴我、助我吗?”
武藏也端坐。
“殿下,我本来想应殿下之邀,以浪人的身份住在肥后。可是,我本是一个兵法家,虽能体得政治的重要,但不曾以政治作为自己当为之事,所以奉陪君侯一事……”
“嗯,这我知道。但可借兵法修行获致的心境参与政治吧。”
“是的,我也有意如此……刚才说太平今后会长久持续,但这也非永远不变。如果德川政治扭曲了,可能会出现举兵推翻德川的大名。再者,若外国挑战,也就不能不战,想到这一点,今后武士不忘兵法,研磨士道才最重要。而且,武士的精神是立太平之基,也是政治之要。这样看来,兵法家也可以说参与了政治。”
“是啊!这不是很好吗?武家政治一旦士道衰落就有崩溃一途。而历练士道的则是兵法。武藏,像你这样的兵法家不能说没有政道的意见吧?”
忠利强烈地要求。以前他虽曾透露,但与武藏面对面,这样热切要求协助,可说是第一次。这不只是珍惜人才,他的确如此恳切需要武藏。
武藏有点迟疑,想出言推辞,却又打消此意,回道:“不过,说实话,我做梦也没想过要参与政道。甚至在兵法上,我也无意设武坛、收门徒、推广门派以传后世。我现在只向断绝人界的无形物取剑挑战,不过,也不能说我对政道没有意见。再者,既生此世,谈政道似是理所当然。殿下!请让我仔细考虑一下,再回话。”
说着把身旁的达摩画递给忠利侯,说:“殿下,这是在江户时答应给殿下的画……”
四
不久,光尚以下诸将接连进来,武藏向他们一一道贺胜利,就走出了忠利营房。
“政道……”
武藏轻声自语。
以前忠利邀他赴熊本时,武藏没想到这是陪侍细川家。他只认为熊本是行脚僧最后觅地安居的地方,想以自由的心境为细川家尽力。当然他一直感觉到忠利不平凡的友情,也考虑过定居熊本。
再者,忠利既以大名身份邀武藏至熊本给予禄米,在形式上就须聘用为家臣。但究其实,只是心友,毫无强迫武藏担任一定职务的意思,这就像招高僧开宗立派一样。
但是,长冈佐渡的想法比较实际,无论如何既要真正聘用,便应列入家臣之列,在考虑到藩里的欢迎程度及三斋侯的观感后,佐渡对聘用武藏就显得迟疑不决。
然而,忠利在岛原之役与武藏同住,心境大有进展,实际上也深觉需要武藏,才清楚地表明要武藏陪侍自己,作为谈论政道的对象。
这对武藏可谓出乎意表。即如当时回答忠利那样,武藏不曾把自己置于兵法之外的立场来考虑事物。不过,其中已含有对政道的批评与见识。
武藏缓步而行,再度轻声自语:“政道。”
突然,他试着把自己安置在为政者的立场上。
“嗯。”
以前冷淡漠视的德川幕府政道的矛盾,尤其对岛原之乱处置的笨拙,逐渐浮现眼底,难忍的心中热血不断沸动。伊豆守的脸看来愚钝冷酷。相反地,由利公主的形象却火热地逼迫而来。
忠利那热切建设新肥后的眼神缓缓渗透到自己的心灵上。
“不行!”
武藏尽力压抑沸腾的热血,“呼” 地吐了一口热气。但心仍怦怦作跳。
“唉,怎么了?竟为这点小事……”
武藏自言自语后,加快脚步走向距离相当远的小笠原军营。
虽已入夜,仍获许晋见,旋即到了忠真面前。
五
小笠原忠真的军营也洋溢着胜利的氛围,只有伊织没在座。
武藏致贺后,忠真满脸堆笑道:“武藏,听你劝告,顺利防止了桶水外溢。如你所言,败残的城兵虽不多,却想穿过本藩负责的区域,全都被逮捕了。俘虏数本藩居第一,同时毫不吝惜地遣兵支援先锋队黑田军,圆满完成了压阵的任务。”
武藏喝下所赐的大杯,说:“功劳厥伟!武藏欣喜无比。”
小笠原藩的军队人数虽不多,藩士中却有高田又兵卫这类豪者,因而其势亦不下于黑田、锅岛。而且不为个人的功名利禄所驱,坚守阵脚,见者亦觉有磐石之固。
席上,又兵卫等豪杰之士均在座,不夸功,不畏缩,直爽地举杯而饮。
伊织进来,仍然身着戎装,他入夜回营途中,黑田忠之侯遣使邀他赴黑田军营。
当时,伊织二十六岁,身为小笠原藩的武士首领,当然也是诸军中最年轻的武士首领。
“殿下,我回来了。”
“哦,辛苦了。黑田侯有什么事?”
“忠之先生及诸将,因本藩及时支援,铭感至深,特向殿下致意。为表感谢之忱,赐我感谢状一纸及刀一把。”
伊织回答后,即将年轻武士所提的大刀及一张感谢状呈请忠真观览。刀是肥后国吉,感谢状则称颂小笠原藩士之武勇,褒奖武士首领伊织武勋超群。
忠真向众人展示感谢状后,伊织不好意思地向在座众人俯首称谢说:“伊织年轻识浅,能有此荣幸,全为殿下威光及将士武勇所赐。”
忠真颇为高兴地说道:“伊织,你的话里还少了一样。”
说着他向武藏微笑。伊织也莞尔微笑,转身向武藏说:“父亲,我已尽力为之。”
“嗯,你说得对,我也认为这是殿下威光及将士武勇所赐,深为感谢。此后当以此心尽力……”
武藏虽说得客气,但脸上已泛出难以隐藏的喜悦。
六
各藩营房到处洋溢着胜利气氛,但原城城里却尸体纵横交错,惨不忍睹。
设在城中角落的刑场,于第二天二十九日,不论妇孺,凡被捕的城中住民一概处斩。伊豆守可能为避免后世批评,处斩的人数并未公布,没有留下记录。但会战时战死的、被俘处死的一定为数甚众,住在城里的三万七千人可能全部死亡。《别本天草岛原日记》称:
暴民的尸体弃于本城海边,点火焚烧。当时,苍蝇突然大量产生,不辨土色。
武藏于城陷的第二天(二十九日)清晨,突然准备行装。
“师傅,要走啦?”新太郎吃惊地问道。
“嗯,殿下的事已经完成了。我决定赶回小仓。”
武藏说得有理,所以新太郎也不加挽留。只是有一件事想问清楚。他衷心期望主公忠利能把聘用武藏的意思告诉武藏本人。
新太郎改变方式:“师傅,这次的任务,殿下与家老都很清楚,功劳也难以量度,不知殿下怎么说?”
武藏插嘴道:“新太郎,昨晚,殿下说了难得的话,要我到肥后出任,作商谈政道的对象。”
“真的?师傅!”
新太郎的脸顿然亮了起来。
“那么,师傅的回答呢?”
“对我来说,是件重大的事,要仔细考虑以后再回答。”
“诚然!新太郎希望,务必接受殿下的聘请。”
“要仔细想,现在无法答应,所以才想赶快离开此地。”
武藏接着又说:“由利小姐的事,麻烦你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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