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哑奴（2/2）

在秦淮河岸，嫏嬛见到花船上的明月奴，听过她的琵琶曲，看过她的琵琶舞，便知道她是付得起代价的。她的乐曲和舞蹈动人，是因为她没有自我，她将灵魂献祭给了音律，她已是乐与舞的化身。这样愿意付出且疯狂的灵魂，有纯粹而执着的愿望，正是嫏嬛寻找的客人。

刘玉是富贵公子，不太听得懂二人对答，以为她们是在谈价钱：“明月姑娘身价不菲，吃穿用度皆是上品，岂会买不起一幅画？”不由对嫏嬛的市侩感到失望，果然还是“陆姑娘”境界更高一筹。那夜“陆姑娘”在秦淮河岸泼墨的倩影，十分令人心折，即便他为此不得不付给店家一些赔偿。

哑奴守在明月奴身边几步之外，脸色随之变幻，粗粝的手指搅在一起，显出内心的焦躁不安。

嫏嬛对此视而不见，继续谈生意：“明月姑娘的夙愿是什么？”

明月奴抬起双手，从脑后解开缚眼白绫，一双眇目颤颤睁开，眼瞳无神地凝对虚空：“那个人不在了，我也看不见了，可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再见他一面，馆主能实现我的心愿么？”

嫏嬛看着面前勾人心魄的容颜，在提到心愿时不经意中流露的哀婉与绝望，让人无法拒绝：“在我的画境里，没有什么不可能。你的愿望，我可以为你达成。”

明月奴倾身越过小案，抓住嫏嬛手臂，脸上有疯狂的神光：“当真？他在我的前半生里，可以让我重新看到？”

嫏嬛轻描淡写回复：“你的前半生，我可以为你重现。”

明月奴止不住颤抖起来，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哑奴终于忍不住，跨过他与她之间永恒的距离，粗粝的手摇动她的衣衫，让她放弃这个想法。明月奴厌恶地甩开他的拉扯：“我留你在身边，并不代表你可以干涉我的事情。时时刻刻跟着我、保护我，让我依赖你一个哑奴，我有多么讨厌这样，你知道么？”

哑奴从地上爬起，身躯越发佝偻，哀戚的脸容定定望着他用余生守护的人，两行泪自面上沟壑蜿蜒，颤动的唇仿佛有诉不尽的言语将出未出。

刘玉从未见过这样情绪激烈的明月奴，这样悲戚的哑奴，主仆二人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嫏嬛的出现。刘玉生气地对嫏嬛道：“明月姑娘半生飘零，伤痛过往何必重现，虽然我不太明白你所谓的重现是什么意思。你们北朝人，总是有些不可理喻。”

嫏嬛眨眨眼：“这是客人的要求，关我什么事？刘公子对于地域偏见很深嘛，不如你去集市找“陆姑娘”谈谈心？“陆姑娘”带着两个不省心的家伙逛街，我很是不放心呀。”

刘玉挣扎在明月姑娘和“陆姑娘”之间，一番权衡，觉得还是眼前的事更为紧急，气鼓鼓地坐下：“我就在这里不走，看你们北朝人耍什么花招！”

嫏嬛素手一拂，她的文房四宝突然现于案上，吓了刘玉一跳。

“妖……妖术？”

嫏嬛“唔”了一声：“一点小法术，不足挂齿。”

刘玉连忙收敛自己失态的模样：“原来是法术……等等，法术？”一时间，又有些失态。

坐立不安的刘玉起身，站到窗边，大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却又因好奇心与尊严作祟，不得不立危墙之下的纠结。

明月奴抚着眼睛，不住低喃：“我真的还能看见……看见他的样子么？”

哑奴劝阻不了她的主意，神态绝望，整个人委顿下去，山峦般起伏的脊背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他的形骸。

如丝如缕的水雾，渐渐充斥锦楼，将四人俱都弥漫在内。嫏嬛拉起明月奴手腕，刺破手指，一滴血融入水雾。空间波动的涟漪瞬时**开，楼阁四壁消失不见，天地在一片白茫茫中重新晕染，嫏嬛提笔，画卷开启。

明月奴在幻境画卷中睁开双眼，亲历过的斑斓色彩霎时涌入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