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哑奴（1/2）

乞巧节后，嫏嬛再度见到明月奴是在妙音阁。

这处以音律闻名的伎乐销金窟坐落于建康城闹市，日日宾客盈门，不少人慕明月奴之名而来，这位乐魁身价远超其他姐妹，不是寻常客人消受得起。就算有一掷千金的客人求见，也得看乐魁有无待客心情。往来妙音阁的公子王孙，大多知晓明月奴心情是何等阴晴不定，难以捉摸。要听她一曲，需何等的天赐良机。

妙音阁除了日常接待客人的花厅，另有一座锦楼闹中取静，便是明月奴起居处。锦楼传出嘈嘈切切的乐声，一群少女席地而坐，怀抱琵琶各自弹拨，明月奴手持缠竹丝络，闻声点向各个方位，以手势纠正少女们的错误。

十来名少女同时练习，琵琶声碰撞交汇，杂乱无章，明月奴目不视物，却能准确挑出她们的错处。一旦她的竹络指来，被无声点名的少女便神情紧张，急忙调整手法。若是频频出错，那支权威且令人畏惧的竹络便会向上一抬，便有少女面色羞惭怀抱琵琶起身离去，意味着资质欠佳，要么放弃要么刻苦练习，待技法足够娴熟方可再登锦楼。

刘玉带嫏嬛上锦楼时，便遇到三名少女满脸泪痕离去，余下的少女们以之为鉴，愈发不敢出错，可越是紧张害怕越是容易出错。明月奴身着闲居素衣，眼缚白绫，站在少女们身前，竹络频抬，又有五名少女踉跄起身，挥泪辞别。

刘玉不忍地目送这些少女们离去，身为妙音阁常客，他很了解妙音阁的残酷运作方式。这些姑娘们要么是官家发卖的罪奴出身，要么是家破人亡无以谋生，流落进妙音阁，为了生存，更为了尊严，她们千方百计学习音律舞蹈，若能得乐魁指点并认可，便可晋升乐伎，不必卖笑做低等营生。

明月奴是她们仰望的乐魁，是可以解救她们的神佛。但明月奴不视红尘，不念苍生，她的心中只有乐舞，以及其他某些不可碰触之处。然而，众生仰望的明月奴，亦是红尘中人，至今仍有人津津乐道，当初的明月奴只需几钱便可随意作践，她也不过是从低等营生里爬起来的。

明月奴落下竹络，琵琶声渐渐止歇，练习的少女们一同起身，恭敬退去。不知从哪个角落走出的老仆，佝偻身躯，握起竹络一端，牵了明月奴落座歇息。

小楼绮窗前，明月奴坐进雕花椅中，将竹络搁置小案上，微微侧头对老仆道：“让客人进来吧。”

老仆向外打了个简单手势，请客人入内，却并不热情，显然对嫏嬛这个陌生人的到来十分警惕。

刘玉解释道：“哑奴，这位嫏嬛姑娘自北朝来，是洛阳城的画师，受明月小姐之邀，前来拜访。”

老仆口不能言，人唤哑奴，听闻刘玉的解释，有些微的震惊，不禁转向明月奴，似是无声询问。明月奴仿佛知道他的反应，淡淡道：“没错，是我请来的，不关你的事。”

哑奴胸膛起伏，不善地盯住嫏嬛。嫏嬛颇有兴趣地回视他一眼，见他华发斑白，眉间有疤痕，眼神时而浑浊时而幽深，多数时候是明月奴占据他的视野，而此时他以满腔愤怒针对来客。嫏嬛觉得他眼神中的意蕴耐人寻味，但不得不无视他，毕竟她是为明月奴而来。

嫏嬛随意坐到明月奴身边，将全部注意力收回，仔细打量咫尺间的乐魁：“我是嫏嬛馆主，收到庆忌传信，说建康城的明月奴想与我做一桩生意。”

明月奴面向虚空：“你总算来了，泽精庆忌果然没有食言。”

嫏嬛笑问：“明月姑娘一介凡人，如何懂得驱使庆忌为你传信？”

小窗有风，明月奴面上白绫飞舞，如被雾气笼罩，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她陷入长久的回忆：“从前有个人，他告诉我，百年的涸泽会生泽精，呼唤庆忌之名，泽精就会出现，为你传信。”

嫏嬛视线越过明月奴，看了一眼依旧瞪着自己的哑奴：“这么说，是明月姑娘暗中寻到的百年涸泽？”

明月奴露出浅笑，嘴角梨涡隐隐，几分得意几分顽皮，成熟风韵的女子难得流露出了少女天真，立身风尘也不减其纯粹：“我一直在留意，终于从南来北往的客人们口中打听到了。我带了一个姑娘，坐马车赶去传说中的百年涸泽，大声呼喊庆忌，没想到，第三声刚落，就有个声音问我，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

刘玉听得入迷：“世间竟然真有泽精庆忌！”

明月奴沉浸在奇遇中，继续道：“我原本只是想证实一下，是否有泽精存在，从前那个人对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可当庆忌真的出现，愿意替我传信，我却不知要传给谁。那个人，早就不在了。我想到偶然听过的嫏嬛画馆，可以为人达成心愿，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于是，我便托庆忌替我到洛阳传信。”

嫏嬛望向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女子：“明月姑娘可知，买我一幅画的代价？”

明月奴笑了笑：“我想，我是买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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