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乐魁(2/2)
“人家是那种人吗?”抟风气结,仿佛受到极大侮辱。
“你要纯粹是矫情的话,恕我没空跟你啰嗦。”嫏嬛表示出了不耐烦。
“好吧。”抟风做出大度的让步,比出一个小手势,食指与拇指拉开半寸距离,“要是工钱能涨这么一点点……”在嫏嬛不太好看的脸色里,抟风决定不再拐弯抹角,鼓足勇气一口气道,“小梨子可是嬛嬛大人的私生子?”
嫏嬛的团扇停在了半空,神色冷峻起来:“不是。我告诉过你,不要试图打探他的来历。”
抟风先是松下一口气,随即感到委屈:“嬛嬛大人有秘密,不肯跟我说,是把我当外人了。”
良久,嫏嬛不知在对谁说:“待时机到了,一切秘密都将**然无存。”
这个解释,抟风不确定是否接受,却不待他多想,秦淮河上已响起乐声,花船一艘艘缓缓驶来。
船首灯笼上题着各坊司名号,舞姬们衣着清凉,彩带飘扬,乐伎们或站或坐,琴筝奏曲,舞姿合着乐声,迭送在秦淮河上。两岸看客目不暇接,沉醉于靡靡乐舞。
抟风的满腔愁绪被这片纸醉金迷冲刷得一干二净,甚至忘记了对小梨子的拈酸吃醋,二人瞪大眼睛,热烈讨论哪个小姐姐舞姿最曼妙。
陆探微则是以画师的眼光欣赏这幅民俗景象,刘玉一派贵公子打扮,白衣折扇凭栏观望,脸色平淡,目光更多时候是在身边的“陆姑娘”身上流连,好在陆探微对此并无觉察。
嫏嬛以团扇托着下颌,兴致盎然地关注河上,寻找并期待着。
万众瞩目之时,一串琵琶清音破开喧嚣,震得人如饮冰泉,靡靡之乐一扫而空,一切小调沦为陪衬。嫏嬛心神一清,随万千目光汇聚到后方驶来的一艘花船首端。灯笼上书“妙音阁”,耳边呼喊“明月奴”之声此起彼伏,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刘玉也随之神情一震,合拢折扇,指给陆探微看:“灯笼后怀抱琵琶的,便是明月奴!”
嫏嬛细细望去,上品的螺钿紫檀琵琶,拢捻如飞的手指青葱如玉,纤纤十指必是曾伤痕累累,不然何以练就抛珠滚玉的清越之声,滑音、颤音、满轮、半轮,手法繁复连绵不绝,时快时涩撩拨听者,令人全部身心为之起落,为之悲喜。
这样一位名声斐然的乐伎,却是眼睛缚着白绫,遮了一半容貌。
“明月奴双目失明,行走坐卧全靠人扶持。”刘玉为众人解说,语气里不无遗憾。
花船之端,明月奴作飞天扮相,项饰璎珞,臂挽轻纱,腕环金镯,体态轻盈,长裙飘曳,一边奏乐一边婀娜起舞,旋转时裙带迎风舒卷,恍如天宫伎乐降临人间。
娴熟的舞步,流畅的技法,丝毫看不出是目盲的乐伎。河岸百姓为明月奴欢呼雀跃,无数的鲜花水果被抛掷妙音阁花船,一年一度的乞巧盛会,似只为她而设。秦淮河,为明月奴而沸腾,花船行到哪里,欢呼赞誉便流向哪里。
嫏嬛目送明月奴远去,忽然注意到,在喧嚣与灯火的背面,有个苍老佝偻的男人身影,距离明月奴三尺之外,不远不近,毫无存在感,似是仆从。光鲜夺目的乐伎,没有年轻体贴的婢女伴随左右,却有个灰暗老丑的男仆,据守在阴暗角落。
直到再也望不见妙音阁花船踪迹,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回过神来。
“从来没有见过舞姿这么好看的小姐姐,琵琶弹得还那么好听。”向来五音不全、音律不通的抟风都深深地陶醉了。
“传说中的飞天伎乐,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小梨子以非常增长见识的语气称赞。
“乐舞结合得如此之妙,人间罕有!”陆探微灵感被激发,当即让刘玉寻来笔墨,在店家白墙上挥毫,描摹飞天乐舞。
“陆姑娘竟是个画师?”刘玉震惊之下,忘了明月奴,专注于惊叹“陆姑娘”的画技。
嫏嬛看了眼泼墨挥洒的陆探微,领着抟风和小梨子悄然出店,沿着秦淮河漫步。
“姑姑,不管陆哥哥了吗?”小梨子不放心地问道。
“傻蛋,陆兄在人家墙壁上涂鸦,一会儿店家要让赔钱的!”抟风早看透嫏嬛的打算。
“姑姑不是夸陆哥哥画功超群么?”小梨子不解。
“你陆哥哥的画技,这个世道恐怕没几人能欣赏,待会店家就要骂人了。”艺术的发展需求同人们落后的鉴赏力之间的矛盾,嫏嬛对此十分唏嘘,却并不心虚,“不过好在有刘公子欣赏陆先生,应该会愿意替陆先生赔偿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