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断簪血宴(1/2)
天启城,这座被冰雪覆盖的皇都,表面是北周胜利后歌舞升平的繁华,暗地里却涌动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萧清璃那日于东宫暖阁掷簪断玉、以死明志的决绝,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蛰伏已久的反抗力量。
深夜,长公主府深处密室。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沉默而坚毅的脸庞。他们曾是禁军锐士、御前侍卫、忠心耿耿的世家子弟,如今,他们只有一个身份——愿为长公主赴汤蹈火的两千死士。
萧清璃长期经营密探组织,早就在天启留下过密道,如今终于打通。
“殿下,”为首一名面容沧桑、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将领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东宫、掖庭、宫门各处布防已探明!明夜子时,便是动手之机!我等拼死,定护殿下杀出重围,直抵城外接应点!”他叫陈锋,曾是宁王麾下悍将,如今是这两千死士的脊梁。
烛光下,萧清璃一身素衣,脸色苍白,唯有那双凤眸亮得惊人,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她指尖划过桌上简陋的天启城防图,最终停在代表掖庭的那个小点上。“雪柠……必须带上她。”
密室内的空气骤然一凝。陈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为难:“殿下!掖庭位置太深,紧邻东宫卫戍营!强闯救人,动静太大,必惊动姬承天!届时别说救张姑娘,我等自身都难保!殿下!当断则断!留得青山在……”
“当断则断?”萧清璃猛地抬眼,目光如冰锥刺向陈锋,“断的是谁?是那个叫我嫂嫂、在那里针扎鞭打、在冰天雪地里为了一口馊饭还要强颜欢笑的孩子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决绝,“陈锋,我知你忠心,亦知此行凶险。但若弃雪柠不顾,我萧清璃今日便自绝于此!何须尔等再拼死相救?!”
陈锋浑身一震,虎目含泪,重重叩首:“末将……遵命!”他身后,所有死士无声跪倒,肃杀之气弥漫密室。营救张雪柠,成为这不可能任务中最沉重、也最不容退缩的一环。每个人的心头都压上了沉甸甸的阴霾。
掖庭,那个比冰窖更冷的角落。
张雪柠蜷缩在破旧板床上,裹着萧清璃留下的那件素锦袍子,却依旧冻得瑟瑟发抖。脚踝的扭伤并未得到任何医治,反而在持续的劳役和寒冷中变得更加肿胀刺痛。冻疮溃破的手钻心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白日里被一个恶毒宫女用扫帚柄捅伤肋下的旧创复发。
黑暗里,她睁大眼睛,望着漏风窗棂外那轮惨白的冷月。想家,想哥哥温暖的手掌,想二哥张峰爽朗的笑声……二哥已经不在了,战死了。灵儿姐姐也走了她只剩下大哥哥了。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冰冷的枕席。
突然,一个极其轻微的声响。一块小小的、裹着石子的纸团,从破窗的缝隙中精准地滚落到她床边。
张雪柠一惊,警惕地四下张望。只有寒风呼啸。她颤抖着伸出手,捡起那冰冷的纸团,展开。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上面一行极其潦草却熟悉的小字:
“殿下为保你性命,已应允太子婚约。下月初九,东宫大婚。速做决断,莫再为殿下负累。”
嗡!
张雪柠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眼前瞬间发黑,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震得她耳膜生疼。
为保你性命……应允太子婚约……
莫再为殿下负累……
负累……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清璃姐姐那天在掖庭的眼神那样绝望!难怪她宁愿忍受姬承天的折辱也不反抗!原来……原来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是姬承天捏在手里、用来逼迫清璃姐姐就范的筹码!因为自己这个累赘!
清璃姐姐爱的是哥哥啊!她是哥哥未过门的妻子,是自己的嫂嫂啊!她那样骄傲、那样聪慧、那样像翱翔九天的凤凰,若不是为了自己,凭她的本事,恐怕早就远走高飞了吧?何至于要委身仇敌,嫁入东宫那虎狼之地?!
自己……自己算什么?一个只会哭、只会拖累人的废物!二哥用命保护了她,哥哥用尽一切守护着她,现在,连清璃姐姐也要为了她,牺牲掉一生的幸福,甚至……尊严和生命!
一股巨大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强烈的自我厌弃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她想放声大哭,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濒死般的呜咽。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哭着哭着,她竟又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死寂的寒夜里显得格外诡异和凄凉。
多可笑啊!多讽刺啊!
自己这一生,好像……也挺幸福的?
有二哥张峰,像座大山一样护着她,为她打架,给她买糖葫芦,笨拙地哄她开心……
有大哥古星河,虽然总是板着脸,可他的目光永远追随着她,怕她冷,怕她饿,怕她受一点委屈,把她当成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还有清璃姐姐,那么美丽耀眼的人,会温柔地给她梳头,会耐心地听她讲那些幼稚的心事,会为了她……甘愿坠入地狱……
灵儿姐姐已经为了救她永远的离开了
她拥有的,其实很多很多了。
够了……真的够了……
不能再贪心了……不能再让爱她的人,为她付出更多了……
泪水还在不停地流,可她的眼神却一点点变得清澈,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决绝,在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子里沉淀下来。
她慢慢坐起身,借着月光,摸索着找到床边角落里藏着的、一小块尖锐的碎瓷片——那是她偷偷藏起来,准备在彻底绝望时了断用的。她紧紧攥住那冰凉的瓷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掌心,鲜血渗出,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她撕下自己一片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颤抖着,用那染血的碎瓷片做笔,就着掌心流出的温热液体,在布片上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血字在月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如同无声的控诉与诀别。
天启城,前所未有的喧嚣。初九,东宫太子大婚。
皇宫内外,张灯结彩,红绸铺地。来自北周各地、甚至周边属国的贺礼堆积如山。丝竹管弦之声响彻云霄,掩盖了深宫所有的悲泣与阴谋。达官显贵,宗室勋戚,盛装华服,脸上堆着谄媚逢迎的笑容,涌入皇宫正殿,等待着见证这场象征着北周彻底征服天谕的盛大婚礼。
正殿金碧辉煌,暖意融融,与殿外凛冽的风雪形成鲜明对比。姬承天一身玄色镶金绣龙的吉服,头戴金冠,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矜持笑容,端坐于主位之上。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济济一堂的宾客,最终落在殿门口的方向,等待着那个即将被彻底征服的战利品。
萧清璃被几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嬷嬷“搀扶”着,一步步踏入这金玉堆砌的牢笼。她身上是华贵无比、象征着太子妃尊荣的凤冠霞帔,金丝银线,珠玉璀璨,流光溢彩,映衬着她苍白却依旧绝美的容颜,如同被强行套上枷锁的神女。她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一个冰冷精致的躯壳,任由人摆布。宽大的袖袍下,她的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染红了内里的丝绢。
繁琐的礼仪在进行。唱礼官的声音洪亮而喜庆。每一次叩拜,都如同在萧清璃的心上剜下一刀。她麻木地执行着,视线偶尔掠过殿中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到的只有贪婪、冷漠、幸灾乐祸……这满殿的“喜庆”,是对她、对天谕最恶毒的嘲讽。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端着一个托盘,脚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穿过层层人群,走到了大殿中央,走到了萧清璃的面前。
是张雪柠。
她换上了一身还算干净的宫婢服饰,头发也仔细梳理过,脸上甚至扑了一点薄薄的脂粉,试图掩盖那浓重的病容和青黑。她端着两杯酒,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灿烂的、纯粹的笑容,眼神亮晶晶的,如同回到了无忧无虑的从前。
“清璃姐姐!”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甜糯,在略显嘈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无视了周围所有人投来的、或诧异、或审视、或轻蔑的目光,更无视了主位上姬承天瞬间变得锐利冰冷的眼神。
她走到萧清璃面前,将其中一杯酒高高举起,笑容明媚得如同春日暖阳,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萧清璃耳中:
“雪柠……给姐姐敬酒!”
“祝姐姐……和太子殿下……”她顿了一下,笑容依旧灿烂,眼底却掠过一丝无人能懂的释然,“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萧清璃浑身剧震!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少女。那笑容背后,是浓得化不开的诀别!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雪柠!你……”萧清璃失声惊呼,想要阻止。
然而张雪柠的动作更快!她仰起头,将杯中那澄澈的酒液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快意!
“雪柠!”萧清璃的心跳几乎停止,有种不好的预感,不顾一切地伸手想去夺她手中的酒杯。
张雪柠却顺势将空杯塞到萧清璃手中,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丝毫未减,反而更加明媚动人。她凑近萧清璃,声音轻快得如同呢喃,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姐姐,别难过。”
“雪柠……不疼了……真的……”
“能认识二哥,认识大哥哥,认识姐姐……雪柠这辈子,值了……”
“雪柠……回家啦……”
“噗——!”
话音未落!一大口浓稠得发黑、带着强烈腥气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张雪柠口中狂喷而出!尽数溅在萧清璃那身华美刺眼的凤冠霞帔之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盛开的、最凄厉的曼珠沙华!
那明媚的笑容凝固在她惨白的小脸上,眼神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她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
“雪柠——!!!”
萧清璃凄厉到变调的尖啸如同受伤凤凰的悲鸣,瞬间刺破了大殿所有的喧嚣!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在张雪柠身体触地之前,死死抱住了她!温热的、带着剧毒腥气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双手、她的前襟!
整个金銮大殿,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笑容、所有的喜庆、所有的丝竹管弦,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血腥至极的一幕!
姬承天猛地从主位上站起,脸色铁青,眼中杀机暴涨!“拿下她!”
然而,晚了!
“回家……告诉哥哥……”张雪柠倒在萧清璃怀中,气若游丝,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被鲜血浸透、黏腻一片的小布包,塞进萧清璃同样沾满鲜血的手中,“雪柠……不怪他……雪柠……永远是他的小月亮……”她努力地、极其轻微地弯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再给她的清璃姐姐、她的嫂嫂一个笑容,随即,那点微弱的生气彻底消散,小小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萧清璃臂弯。
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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