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灾星孽缘,绝处逢生(十三)(2/2)
他选择了妥协,为了保住养父的性命和暂时的安稳,只能被迫听从沈穗儿的安排,并祈祷她的计划能够成功。
又稳住一个。但,还有个最麻烦的……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这个想法刚生,藏情之就出现在了长生殿内,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身负重伤。
痛。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每一次挣扎着浮起,都被剧烈的痛楚和虚弱重新拖拽下去。伤口在胸腹间灼烧,仿佛有烙铁烙在皮肉上。
藏情之知道自己伤得很重,重到几乎无法调动法力自愈,重到连保持清醒都是一种奢侈。明明长生殿也不是个安全地带,他却下意识来了这。
混沌中,他感觉到有人在照顾他。
冰凉湿润的布巾擦拭过他滚烫的额头,苦涩的药汁被小心翼翼地渡入口中,甚至在他因疼痛而无意识挣扎时,会有一双稳定的手轻轻按住他,避免他撕裂伤口。
这感觉陌生又遥远。他早已习惯了疼痛、对抗和算计,却几乎忘了被人照顾是什么滋味。
当他终于能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时,映入眼帘的,是沈穗儿略显憔悴却依旧清冷的侧颜。
她正专注地替他更换伤口上的药,动作细致轻柔,与平日里那个对他非打即骂、冷嘲热讽的女人判若两人。
藏情之心中一凛,警惕瞬间压过了虚弱。“你……”他声音嘶哑干涩,“……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试图挪动身体远离她,却牵动了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冷汗涔涔。
沈穗儿动作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哦,对了,差点忘了,她说不了话了。
可他现在也没法用法力帮她恢复。
几日过去,在他的伤势反复、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的折磨中,沈穗儿始终寸步不离地守着。偶尔,他会捕捉到她看向他伤口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似是恨,又似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这种矛盾在她身上出现,诡异却莫名地撩动了他冰冷的心弦。
某次他高烧不退,意识模糊间,仿佛感觉到有微凉的指尖极轻地拂过他紧蹙的眉间,听到一声极低的、几乎如同幻觉的叹息:“……何必非要走到这一步……”
那一刻,心防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当他伤势稍稳,能清晰思考时,积压的疑虑和不安终于爆发了。他盯着正在给他喂药的沈穗儿,声音冷硬,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沈穗儿,以你的性子……不是应该趁机杀了我才对吗?”
这是他最大的困惑。他屡次伤她、辱她、甚至毒哑她,她恨他入骨,此刻他毫无反抗之力,正是她报仇雪恨的最佳时机。
沈穗儿喂药的动作顿了顿。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为了方便她回话,藏情之之前已用秘法暂时缓解了她喉间的毒素,让她能短暂开口。
她的眼神不再是以往的全然冰冷或嘲讽,而是注入了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揉碎了恨意与无奈的情绪,声音也带着一丝疲惫。
“是,我恨你。”她承认得干脆利落,眼神锐利如刀,刮过他的心口,“我无数次想过,等你落到我手里,定要让你尝遍世间酷刑,将你加诸于我身的,百倍奉还。”
藏情之心头一紧,这才是他认识的沈穗儿。
然而,她话锋一转,眼神微微飘远,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也变得脆弱:
“但是……我也不会忘记,”她轻轻地说,每个字都敲在他的心上,“是你在冷宫,陪我度过了那无数个漫长冰冷的日日夜夜。”
藏情之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冷宫……那些相互折磨、相互试探、恨意交织却又诡异共存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他刻薄的嘲讽,她尖利的反击;他布下的折磨,她隐忍的承受;还有那些寂静无声时,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的、与世隔绝的窒息感……
她竟然……觉得这是陪伴?
她看着他,眼神里那份刻意流露出的挣扎与柔软,像最精准的毒箭,射中了他内心深处最不设防的角落。
“恨你是真,”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可能泄露的真实情绪,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若真要你死……我……”
她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那恰到好处的停顿和微微偏过头去的侧影,比任何完整的控诉或表白都更具杀伤力。
这一刻,什么算计,什么阴谋,什么前世仇怨,仿佛都在她这番“真情流露”面前变得模糊起来。
藏情之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麻,痛楚之外,竟生出一股荒谬而汹涌的动容。
他习惯了她的尖锐和反抗,却从未想过,她冰冷的外壳下,或许也藏着一丝对他这个唯一“陪伴”过她冷宫岁月的人的复杂情愫?
理智仍在叫嚣着警告,但情感却已如同脱缰的野马。重伤带来的脆弱,日夜不离的照顾带来的依赖感,以及这番真假难辨的“告白”,彻底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他看着她“脆弱”的侧影,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轻轻覆上了她放在榻边的手背。
沈穗儿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
这一刻,藏情之心中最后一点疑虑,在她这默许的“温情”中,彻底烟消云散。他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或许,他们之间,并非只有仇恨?
然而,就在他心神动摇、防备降至最低的这一刻,沈穗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绝情的厉芒!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却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精准地扣住了他手腕的命门!另一只手快如闪电,指尖夹着一枚细如牛毛、淬着幽蓝光泽的蛊针,猛地刺入了他因动情而毫无防备的心口!
“你——!”藏情之双目圆睁,巨大的震惊和背叛感瞬间席卷了他!他想反抗,却发现自己全身法力如同被冻结,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
那枚蛊针入体的瞬间,一股冰冷阴邪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迅速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最终直冲识海!
沈穗儿缓缓抬起头,脸上哪还有半分挣扎与脆弱?只剩下全然的冰冷与掌控一切的漠然。
“冷宫的日日夜夜……”她红唇轻启,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我自然记得清清楚楚。每一笔账,都刻骨铭心。”
她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才是你最好的催命符。”
藏情之意识开始模糊,他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情感、意志……正在被那股冰冷的力量强行侵蚀、剥离、覆盖……
他拼命挣扎,却如同陷入无边泥沼,只能眼睁睁看着自我一点点消散。
最后映入他眼中的,是沈穗儿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和她那句最终宣判:“既然动了情,那就别再做‘藏情之’了。做个听话的毒灵,正好。”
无尽的黑暗与冰冷彻底吞噬了他。
他从痛苦的深渊中醒来,却坠入了另一个永恒的、没有自我的黑夜。而将他推入这深渊的,正是他片刻动摇交付出的那可笑的“温情”。
又栽了。重来一世,结局依旧没有改变。
他并非不知是火,却总疑心那焰芯里,或有一丝暖,是前尘饮鸩太深,毒入骨髓,竟将痛楚错认为熟悉的温存。
她每一次的示弱与回眸,都似在荒芜心原上,投下一颗名为“或许此次不同”的种。恨意是冰封的河床,底里却暗涌着对“特殊”的渴求——
渴求自己是那个能让她卸下甲胄、真心落泪的例外。
他误将她的算计,读作另一种激烈的共鸣。
一次次俯冲,以恨意为引,以不甘为柴,焚身于她精心勾勒的海市蜃楼。
非是看不穿同一招术,是心甘情愿,在同一种幻光里,溺毙千回。
沈穗儿看着藏情之紫色的眸子逐渐变成蓝色,气质截然不同,她对着刚刚现身的妒玉颜问:“阿颜,这就是你说的葬情?”
妒玉颜笑着点头,“但愿葬情公子能比藏公子更得您心。”
沈穗儿虽无前世记忆却隐约猜到了自己在前世与藏情之发生的纠葛,也深知,最利的刃,并非淬以剧毒,而是镀以“可能”。
她吝于给予真心,却慷慨施舍“或许”的微光,精准抛向干涸的河床。
冷宫相伴是偶然的茧,她却将其缫丝,织成缚他的网。她洞悉他恨意下的不甘,不甘深处的执念,那一丝对“独特”的妄念。
所以,她无需换招,只需微调饵食的深浅,百试百灵。
示弱三分,留白七分,任他以其狂念与痴妄,自行将钩吻噬得更深。
是他无解的药,也是他戒不掉的毒。
困兽挣脱的,从来不是牢笼,是再次嗅到笼外她气息时,那不由自主地、自投罗网的回眸。
他栽于“求不得”的执与“或许能”的妄。
她胜于“冷眼看”的静与“精准喂”的狠。
一招鲜,非因招式绝妙,
只因她钓的是他灵魂的缺口,
而他,甘愿一次次为那虚幻的饵,豁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