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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第 139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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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第 139 章

一个五花大绑的小沙弥被侍卫们带到殿中, 重重扔在蒲团前。督护马腾随即走到韶音身后,拱手道:“夫人,山下的贼人已经全部伏法。”

韶音小憩一阵, 恢复了不少精神, “嗯”了一声, 慢慢站起身来,见慧严等人皆一脸错愕,淡笑道:“都说佛门是清静地, 你们这地方却并不能教人清静。慧严, 看好你的人, 干好你答应我的事。”

马腾的眸光锐利地盯着慧严, 轻轻拍了两下巴掌,后殿和两侧的偏殿中立刻涌出百十来个带刀侍卫,护甲的炫光将暗沉的大雄宝殿映得寒亮逼人。

慧严一张白白胖胖的面孔被铁甲照得发青, 这么多人是什么时候进入山门的, 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埋伏在此处,他一概不知。

他认出了地上的小沙弥是看山门的弟子,旋即惊疑不定地看向韶音,对方的面容上仍残留着瞌睡后的慵倦,嘴角似笑非笑, 是一种将他的小命牢牢捏在手掌心的轻蔑表情。

慧严一时语塞,半晌过后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夫人……这是何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僧如堕五里雾中, 实在是莫名其妙啊!”

韶音不答他的话,仍是静静地看着他。

慧严将眼睛睁得溜圆, 想要努力做出个无知且坦荡的表情,可是李夫人那双眼睛比佛前的长明灯还亮,已经清晰地映照出了他的原形。他心里一紧,慌忙将视线移开,恍惚是到十八层地狱里与阿修罗女打了个照面。

虽然还不清楚看门弟子到底犯了什么事,可眼看着佛堂里忽然冒出来的这么多甲兵,不消多说什么,慧严已经明白其中的警告之意。

吴郡发生的事他都听说了,流民寻着“乐善好施之家”的旌旗闯入士族庄园,将其中的粮食洗劫一空,之后一连数日,官府赈济的豆粥就稠厚了许多。虽无真凭实据,大晋的达官贵人们私底下都说,此事就是谢韶音所为,她明的不行就来阴的,手段毒辣得很。

慧严也是因这件事才明白,年轻而美貌的李夫人绝非什么温良之辈,思及自己拒绝捐粮时说过的那番混账话,慧严好几日不能成眠。

这次之所以欣然同意,趁机扩建寺庙只是其次,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不敢将谢韶音得罪太深。可是看眼下这个态势,对方似乎已经不想再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了。

豆大的冷汗沿着额头往下淌,落到眼睛里,眼球被腌得生疼。慧严不住地用缁衣宽大的袖口擦拭,看起来实在是有些狼狈。

韶音勾起唇角,一语未发,转身在侍卫的簇拥下走出大殿。

马腾往慧严手里扔了一捆绳索,冷笑道:“你的弟子勾结反贼,煽动流民叛乱,意图谋害我家夫人,罪不容诛。我家夫人慈悲,不忍血溅佛前,还请上座师父用这绳子送逆徒上路吧。”

那小沙弥早就已经吓得尿了裤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慧严后知后觉,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赶紧为自己辩解,连声说他并不知情。

马腾不耐烦地打断他,一句话砸过来,直将慧严的膝盖砸得一软,扑通跪到地上。

“这个不用你说,你若是知情,此刻早就下去见了阎王!我家夫人信任你,将赈灾这么功德无量的事交给你做,该怎么回报她,可用我再教你?”

“……阿弥陀佛!”慧严像是绕着鬼门关走了一圈,哆哆嗦嗦地合起手掌,虔诚道:“救苦救难是佛门本分,小僧一定竭尽全力,若有半点欺瞒懈怠,必定堕入阿鼻,永世不得超生!”

……

韶音并不能未卜先知,这次能化险为夷,还是多亏了一位故人。

昨日灵奴下学回到家中,从小书箧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韶音,说此信乃是他的八拜之交张猷兄托他代为转交,请阿母务必立即拆看。

这位张猷兄的大名如雷贯耳,韶音早就听灵奴提过无数遍。

灵奴上次被人围殴,院正和先生们能够及时赶到并加以制止,正是这位张猷兄的功劳。旌旗一事发生后,孩子们都默契地疏远灵奴,说话玩耍皆不带他,只有这位张猷兄待他如初。

灵奴回家后与韶音说,他在这世上活了快五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张猷兄这么仗义的人,仅次于他阿父李勖。“古人云,多年父子成兄弟,若是我们三个能义结金兰就好了,勖兄行大,张猷行二,儿是老三!”

韶音当时听得啼笑皆非,暗地里教人去查那位张猷兄的出身,得知此儿乃是吴郡张衷之子,之后便告诫灵奴不要与他走得太近。谁知道这孩子将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竟然真的与人家成了八拜之交。

对于“张猷兄”会与“灵奴弟”的阿母说点什么,韶音也有些好奇,拆开信后一看,人却顿时愣住。那纸上的字迹分明出自一个成年人之手,不唯如此,此人还与她相识多年。

庾莹琼的字与她这个人截然相反。

韶音从前与她吵架时,曾经当面骂她“轻浮愚蠢”、“活似一只花里胡哨的肥山鸡”,莹琼气得顾不上庾氏女郎的体面,张牙舞爪地要和她动手,涂着红蔻丹的长指甲在半空里一阵挥舞,若不是阿泠拦着,韶音的脸早就被她那鸡爪一样的手挠花了。

却也正是这样的手,竟能写出来一笔沉稳朴健的字,连谢太傅见了都直夸写得好,说莹琼是个心藏锦绣之人。

韶音当时对这话嗤之以鼻,旁人不明就里,她却最清楚不过,莹琼的字之所以能写得这么好,不过是为了一个男子罢了。王微之擅书,莹琼投其所好,在书法上实打实地下过一番苦功。

“灵奴你耍赖,适才你拉弓时左脚已经迈出了线,我都看到了!”

“我的足尖刚好顶着线,不信你过来看!”

“你别动……你撤回去了!”

“嘻嘻,我才没有!”

……

庭前,两个总角小儿因为比试射箭而起了争执,很快又和好如初,嬉闹在一处。张猷比灵奴大了一岁,个头却与他仿佛,从背面看竟分不出谁大谁小。两对小髻靠在一处,像是一对孪生兄弟,看起来比当年他们的阿母要亲厚许多。

孩子的声音将韶音从往事中拉回现实。

自从离开建康,闺阁中那些陈年旧事就已经离她越来愈远,如今的韶音满心都是前线的战事和后方的灾情,更是没有余暇回忆当年。

前几年莹琼下嫁张氏,她只是略有耳闻,心里唏嘘片刻也就将此事忘在脑后,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莹琼就是张猷的母亲、张衷的妻子。

莹琼写信给韶音,将张衷的密谋原原本本告知于她,条件只有一个,借她的禁卫军一用。

马腾回来后,向韶音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时的场面。

“禁卫军控制住张衷后,张夫人才从房里出来。她走到张衷跟前,就那么笑呵呵地看着他,那眼神……属下形容不说出来,就像是毒蛇一样,也不知夫妻之间如何会有那样的深仇大恨。”

“张衷也明白自己死期将至,话说得格外难听,具体怎么说的,属下就不学了,免得污了您的耳朵。大概意* 思就是,庾氏女郎再如何高贵,也要老老实实地给他生孩子,就算是杀了他,她也回不到从前了,心里边一直惦记的那个男人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属下命人堵张衷的嘴巴,被张夫人制止,她……她拔出军士的佩刀,亲手割开了张衷的嘴,接着一连往他身上捅了好几十刀,张衷直到最后一刀才气绝身亡,死得那叫一个惨!张夫人满脸都是血,一边捅一边笑,连属下看了都觉得头皮发麻,事后她又要我们将张衷的尸首卸了,扔出去喂狗,属下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般行径实在是有些过了,就没有应她。”

“她也没为难我们,竟然就……就自己动手了。”

按照马腾所说,此时此刻韶音所处的这方庭院就是昨日的行凶现场。韶音环顾四周,青石台阶,白玉阑干,琉璃窗户,无一处不干净透亮,看不出丝毫血迹。

张猷与灵奴玩耍得正起劲,小脸上红扑扑的,一点也不像是个刚死了父亲的孩子。这府里没有半点办丧事的迹象,堂中的摇枝灯上甚至还结了五彩绳,真可谓是张灯结彩。

韶音重新端详起对面的年轻妇人。

清瘦,鼻梁高而窄,两腮微凹,隆起的眉骨上描着两道极为纤长的柳叶眉。

莹琼整个人看起来也像是一片削薄而锋利的柳叶,比从前凌厉了许多。

她从前生得很是娇憨,脸庞红润饱满,肌肤粉润丰盈,像一朵胖乎乎的粉芍药。夏日里衣衫轻薄,透过几层纱衣,时常能看到底下那两节白藕似的膀子。韶音常要趁她不注意时捏上一捏,嘴上不客气地嘲讽她肥壮。

这对藕臂如今就掩藏在银红色的宽大对襟袍下,看起来却像是两根木棍撑着晾晒的包袱皮,韶音的手不由自主地在衣袖下搓了搓,指腹似是已经有了干枯冷硬的触感。

莹琼也在仔细地打量着韶音,她在韶音那对琥珀色的眸子里刮地三尺地搜寻,依旧没能寻找出她想要的情绪。

谢韶音也变了,她从前看到庾氏姐妹时总要像斗鸡一样,浑身的羽毛都炸起来,时刻伺机出战,眼中尽是挑衅。

可如今坐在莹琼面前的却是一位悲天悯人又伤怀世事的李夫人。李夫人位高权重,容貌艳冶更胜往昔,比闺阁中时风头更盛。

莹琼看得分明,谢韶音如今已经不屑于和她比较,望着她的眼神带着些许怜悯,还有些悲戚。

“你一定是想说,我变了许多,对吧?”莹琼纤细的眉毛高高一挑,语气生硬道:“少用这种眼神看我!谢韶音,省省吧,你想当普度众生的菩萨,外头有的是流民等着,我庾莹琼宁可下地狱也用不着你来超度!”

“我知道你如今得意,嫁了个如意郎君,想怎么出风头就怎么出。从前你就是这样,想让所有男子都围着你转,现如今玩腻了这一套,又要全天下人都围着你转。你还是从前那个你,谢韶音,你的命可真好!”

“你的命可真好啊!”莹琼将这话又重复了一遍,相面似地盯着韶音看,忽而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到庭前的两个孩子身上。

“你的孩子也很好,你什么都好。”莹琼自说自话,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韶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声道:“阿猷也很好。”

“这是自然,他是我的骨肉,我一个人的孩子。”莹琼抢白道,对她这示好的话报以一嗤。

韶音顿了顿,“莹琼,其实我……”

“其实你也有许多不如意,对么?”莹琼又截了她的话头,回眸看过来,有些嘲讽地笑了笑,忽而恶声恶气道:“那也是你自找的,你活该!少在我这里无病呻吟!你又不是神仙,你凭什么事事如意!我巴不得李勖战死在关中,你也和我一样当个寡妇!”

莹琼眼神恶毒,声音陡然拔高,惹得两个孩子都回头朝这边张望。

韶音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淡淡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莹琼将那条骨瘦如柴的胳膊举到她面前,袖口一寸寸下滑,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疤痕。韶音的双眸骤然一缩,那些疤痕一条摞着一条,有的像是匕首所割,有的像是蜡烛所烫,有些部位的皮肤已经挛缩,牵扯得整条小臂都变了形,看着像是胡人的麻花小辫。

“他在我身上一共留下了八十三道疤痕,我捅了他八十三刀,这很公平,不是么?”莹琼得意洋洋,靥上绽出一个很像从前的甜笑,“谢韶音,你千万别误会,我并不是想救你,只是想宰了那个畜生,仅此而已。”

“多谢你。”韶音转身就走。

“阿纨!”

莹琼突然追到她身前,张开双臂,孩子一样拦住她的去路,哀求道:“你别走。”

韶音被她拉着重新入座,耐着性子听她絮叨。她像是憋了几十年没有说过话,说闺中旧事,说婚后遭遇,一句接着一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说得混乱倒错,颠三倒四。

黄昏的天色在莹琼凹陷的脸庞上涂了一层蜡,她那两片迅速开合的干瘪嘴唇终于慢了下来,望着西方的一点余晖喃喃道:“真羡慕阿泠,冯毅死了,亭亭随了她的姓,多好。”

韶音想说,“你如今也可以”,想了想,还是用轻松的语气道:“那已经是多久的事了?都过去了。阿泠如今很好,你见过佛郎么?那孩子生得很像表姐。”

“是呀,你说得对,天无绝人之路,阿泠很好,我往后也会很好。”莹琼嫣然一笑,神情忽而活泼起来,歪头道:“你说,我现在去找九郎提亲,他会嫌弃我么?”

韶音一愣,看着她蜡黄脸上慢慢浮现出来的那层妩媚的玫瑰色,忽然察觉出她的精神似是有些异常。

莹琼的双眸也亮得异常,嘻嘻一笑,又道:“看你,我不过是随口玩笑一句,你就生气了。阿纨,你从来都是这么自私,就算已经嫁为人妇,你也见不得他娶旁人。知道我还惦记着他,你是不是很得意?”

韶音动了动唇,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呼唤灵奴回府。她的耐心已经告罄,再不想听一句疯话。

莹琼的疯劲却还没有退下去,追上来冲着她的背影大喊:“阿纨,若是李勖死了,你会嫁给王微之么?他至今还未娶妻,你当真全然放下了么?……我不会和你争了,你若是肯嫁给他,我给你做侍婢可好?”

韶音忍无可忍,教阿筠带着灵奴先上马车,回头大步走到莹琼跟前,恶狠狠道:“你再敢乱说我郎君一句,我打肿你的脸!”

莹琼咯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你怎么不继续装模作样了?装不下去了吧?谢韶音,你这个毒妇!你害了阿泠,害了九郎,害了我姑父和姑母,害了所有人,你不会有好报应的!……”

韶音深吸一口气,怜悯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将她和她口中源源不断的诅咒都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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