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夜（2/2）

徐舒瞪大了眼睛：“你、你……”

“你傲慢无礼，刚愎自用，为一己私欲多次违制建造宫殿，组织当地官员征发民夫修建行宫雅苑。去年更是纵容雷占平酿成南郡惨案，商户们辛苦打拼，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猪晚，你一句‘为国奉献’就强盗一样抢走了他们全部家产。”

徐舒想怒斥他，却没找到空隙插进去。

“嫉妒、暴虐……你的小人做派并非无迹可寻，亲手把逢承善逼成吴王，与他结下血海深仇。你以为他反不了你么？阙三胜昨日又发塘报，丢了三座城，离闻都不剩一百里，过了闻都后面的白浪江，平洲和化州净是平原，再无天险可挡！”

什么……

徐舒彻底的愣住了。

他只是睡了几天，境况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赵西亭还在扎刀子：“他是天生的将星，若是当初你不妒恨他，吴地便是你的！西越也是你的！天下一统、春秋霸业尽在你手！”

徐舒紧闭双唇，起伏不定的胸口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还有我的阿惠。”

赵西亭低低地说，满是遗憾和回忆。

“没有一个帝王不想掌控所有兵权，尚君宜虽然是你的人，但因你擡举寒门，他背后的世家对你多有不满，而他们差不多握住了尹朝七成的兵权。所以应遥祝出现的时候，我能想象到你会多恐惧。”

她是阙三胜嫡系，天生的将才，逢承善之后唯一一个能从吴地咬下城来的将领，多少人等着将她纳入麾下，林国公甚至想把林汝嫁给她。

“于是你暗中召见孙白虎，他性格狂妄又和应遥祝有过节，做什么事都可以理解。但没想到，他是个蠢的，连下毒这种事都没做成，应遥祝完好无损，一怒之下还杀了他。拎不清的孙家来找你要个说法，可证据确凿你能做什么呢？你还要依仗世家呢。于是孙家没了，应遥祝继续当她的将军，一切回到原点。”

“原本你都打算放弃了，可应遥祝自曝女子之身，让你看见了希望。一个女人是无法当将军的，现在应遥祝只能依靠你了。如你所料，回到武将行列的应遥祝分走了世家手中的兵权，你在边境终于也有自己的人了。”

“可偶尔拿着她大胜归来的捷报时，你偶尔也会担惧吧，万一应遥祝知道了真相，她会不会怨恨你呢？”

赵西亭冷漠的看着他。

那一刻，他的眼神与尚君宜重叠，毫无偏差。

仿佛回到了早朝之上，尚君宜跪着，嘴里木然地喊‘陛下息怒’。

徐舒终于读懂了尚君宜的想法。

是了然。

他知道自己的打算。

“你查了很久，杀了很多，最后查到，孙家被砍首之前，阿惠曾经偷偷去见过他们。”

那是很久以前了，赵西亭再回忆时，总有种隔水看花的朦胧恍惚。

他娶孙惠到底是不情愿的。

赵西亭希望自己的妻子温婉聪慧，但孙惠不是，她年纪太小，总有许多新奇的想法，十次有八次会弄巧成拙，官署里的文牍够多了，赵西亭累了一天不愿意再给她收拾烂摊子，有关她的事全权交托给了管家。

世上不是所有夫妇都情深似海，他能给孙惠所有的尊荣，但没有情爱。

可孙惠不这么想。

她对赵西亭有超然的热情，不管他如何拒绝，拒绝几次，下次她总会提着食盒敲开官署，笑着进来，告诉他今天自己做了什么菜。

好像她对自己的厨艺有种盲目的自信，只要赵西亭吃完她的饭菜就会立刻折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但事实是——太咸的茄子，太淡的汤，太辣的白菜和碟子太脏。

“吃嘛吃嘛。”孙惠给他递来筷子，托着脸看他。

赵西亭鼓起勇气夹了一筷子，辣椒籽在舌尖爆开，他低头慢慢夹饭。

“好吃么？”孙惠的眼里都是期待的光芒。

赵西亭咕噜咕噜喝干一杯水：“还行。”

孙惠更高兴了，跟他一道道介绍菜色，小嘴叭叭不停。

他们达成了微妙的平衡，赵西亭拒绝其他不愿意做的事，但用接受她的饭菜弥补。

孙家出事之后，孙惠来求他帮忙。

赵西亭当然拒绝，即使那个时候他能办到。

“应遥祝在战前被下毒，影响的是战局，孙家不思悔过，反倒打着报仇的名义引起哗变，这就是叛国！”

孙惠百般哀求，赵西亭咬紧不肯松口。

她最后无法，跪下来求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爹爹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沈家，于是把我弄回来强塞给你。”她仰头哭着，央求道：“你让我见他们最后一面好不好，回来我们就和离，出什么事我都自己担着，绝不连累你。”

她双手拽紧他的袍角，额心贴着，无比诚恳。

如果赵西亭早知道这一举动会害死她，他定然不会答应。

但那时候他只能看见孙惠的眼泪，看见她抛弃了所有尊严和快乐，像是最虔诚的信徒祈求神佛，快要被绝望溺死了。

心脏被密密的长针扎成筛子，冷静自持的赵西亭扶起她，孙惠在他怀里哭的肝肠寸断。

聪明又怎么样，情关难过，最难消受。

赵西亭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檀木制成，一指宽。

“虎蜜膏，九种大毒配四十九种小毒，寻常人吃上一小勺即时殒命。你给应遥祝、给阿惠准备的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