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2/2)
“还好么?”应常怀问。
宣止盈缓缓地睁开了眼。
最初时看不见东西,只是茫茫一片,耳朵嗡鸣不止,一切细碎的声响都隔着水,间或听见几个调子。
血中沉积的毒素侵蚀了她的五感。
她感觉有人抓着她的胳膊,铁箍似的掐住,有些麻木地痛感。
那人心很急,一只在喊她。
只有两个字。
——阿盈。
我的名字。
仿佛触发了某个指令,出窍的五感立即归位,听不清的听到了,看不清的看见了。
隔着倒逆的天光,越过肩膀,她看清了。
“我说过的。”
——阿盈,我会去尹朝找你的。
去年的九月十日,在王城的街道上,他向她承诺。
彼时重阳刚过,秋高气爽。
如今料峭清寒,春风绿岸。
逢青卓莞尔一笑,恰如冬春化雪,底下的草色冒出来,开出了小小的,淡紫色的花。
宣止盈死死地咬住唇,眼睛红的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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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门之前,应常怀回身看了一眼。
宣止盈紧紧搂住逢青卓的脖子,埋在他的肩颈上嚎啕大哭,眼泪如珍珠滚落。被抱住的人带着丝好笑,轻拍她后背,像是哄小孩一般,幅度极小的摇晃。
两段玉似的脖子贴在一起,他们把致命的弱点交付彼此,将脆弱都坦诚。
像是一对,交颈鸳鸯。
应常怀站在门口,沉默着生出一丝酸意。
宣止盈从没在他面前这样哭过。
而那个人,只用了四个字。
陆莺一心想离他们远些,以免受到战火波及,却不曾注意到自己回房的方向和应常怀出门的是一条路。
她顶着压力低头快走。
“陆莺。”
祈祷没有生效,老天是个聋子。
她认命停下来,小心地问:“应大人?”
应常怀停在廊下,没有什么情绪地问:“你们姑娘家会很喜欢自己的未婚夫么?”
“我是不会的。”
回答干脆利落。
“那阿盈为什么哭成这样?”
陆莺微妙地顿住了。
因为方才,应常怀眼底的确闪过一丝迷蒙。
居然不是装的……
她绞尽脑汁,挑了个尽量不惹祸上身的角度。
“可能是想家了吧。”
眼前的人欲言又止,点漆般的眼眸闪过迟疑:“应府就是她的家。”
“那就是想她阿娘了。”
反正爱这个词今天别想从她嘴里出去,陆莺默默下定决心。
应常怀点点头,好似真的接受了这个答案,微垂的脑袋再度扬起,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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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如浪,一声接着一声。
“好了好了,别哭了——”
墨绿床帐下,黄铜铃铛微晃。
宣止盈的眼泪仿佛永远都流不完,逢青卓心中叹息,却依旧纵容她哭湿自己衣领的行为。
直到她自己哭够,撤了手,逢青卓才撑着床沿,摁着绷直了不晓得多久的腰,笑道:“半边身子都被你哭麻了。”
眼泪还没干的人被逗笑:“你才重。”
逢青卓含笑,宣止盈给了他背后两下。
似是想到什么,她收了笑意:“怎么来尹朝了。”
逢青卓自己揉了会儿,胀麻感慢慢褪去,站在一旁:“来姚京办点事。”
“要你亲自来?”
“嗯。”
“什么事?”话一出口,她意识到自己过了线,重新问道:“很重要?”
逢青卓错开她的视线,绕上床帐的细绳,扯了一下,墨绿色的细纱和缎子落下,黄铜的铃铛铛铛铛地响起来。
视线被阻挡,宣止盈看不清他的神情,听见了声嗯。
她垂下头,猜测跟尹吴两国的摩擦有关。
黄铜铃铛响个不停。
逢青卓握住散开的床帐,慢慢地整理。
“阿盈,你要死了。”
语气平淡至极,好似在说今日又是出日头。
宣止盈微微愣了下,哈哈一笑:“才三个月,是太快了点。”
别的祭司有半年才死,到她这儿砍半。
细绳打了个结,铜铃被只手拂过,瞬间安静。
逢青卓瞧了瞧,应该是不会松了,腾出手来跟她算账。
“说说吧。”
宣止盈没想瞒过他:“哪件?”
他的调子温温柔柔,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每、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