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柳还满(一)(2/2)
寻芳这时候才注意到屋子里是一片安静。
云翠做着口型:天气冷,女郎睡下了,你且注意着点!
却听水纱珠帘后面轻细着传来一声叹息。“什么事儿,跑得冒冒失失的,陛下又薨了?”
她这样大胆的话将屋子里的二人皆是一噎。寻芳只得用身子将珠帘顶开,将手炉往韵文的手里塞了塞。“哪有的事,不过是婢子担心这银碳烧的手炉在外头被寒凉刮人的西北风一吹,好不容易得来的几分温热又被吹没了,也就跑得急了些。”
韵文眨了眨眼,没吭声,只将那手炉的顶盖打开来,看里面的炭火还冒着火星子,于是重新盖上。“难为你们,如今天下初定,什么东西都还紧缺着,能寻到银碳,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寻芳笑着伏在她的榻前。“不瞒女郎,这是顾大夫人同谢家嫂嫂一道寻的。”
韵文捧着手炉的双手顿时一僵。“她们这是又想让我出府去了?”
她眉心轻微拧了拧,只把手炉往寻芳跟前一推。“那便替我将手炉回了吧。”
她扭过头,分明屋子里只有往日的三人,可她还是觉着拥挤。
说是拥挤,倒不如说是自己只想单独安宁着。
这些日子她一直将自己关在闲听阁当中,寻芳与云翠劝了许多回都是无功而返。
只不过她虽人一直在闺阁屋子里待着,外面的事儿也是陆陆续续听了许多。
譬如原先的陛下实际是被刘聪半路给掳了去,刘聪性情暴虐,只给司马邺留下一根食指,快马加鞭送去了建康,美其名曰说是给司马睿一份登基贺礼。司马睿大怒,却碍于如今建康城依然不算安定平稳,只得秋后算账。
譬如司马睿被王敦几人真的拥立称了帝,此番南渡在史官陛下落绘成了由洛阳迁都建康。因着琅琊王与先帝只是叔侄关系,且如今还能算得上是晋朝的国土疆域大多只剩下了东部与南部,便另改国号为东晋。
譬如如今琅琊王氏因有着王敦与王导的缘故,在朝堂中位高权重,其发威号令的力度可与当今陛下一较高下,世人皆称其为“王与马共治天下”,亦有流言称王敦的野心并不止是当一个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丞相与武昌郡公,各种谋权篡位欲要自己称帝的言论飞满了天。
韵文对于这件传的沸沸扬扬的事儿,心里面是一点都不奇怪。
她如今虽是人在汝南,可时不时也有来自淮南的消息递到她手里。她知道这些内里消息是受了庾安丰的指示传递过来的,可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看待。
他究竟是以庾思莹大兄的身份,还是作为籍之的友人的身份,她无从得知。
不过这都不重要。
寻芳与云翠总不见她出来透气儿,索性让自己吸了新鲜的气儿带进闲听阁里面,于是除了这些天下大事以外,她还听了许多家长里短的事儿。
譬如自从她从淮南寿春回了汝南郡之后不多久,她的婆母卫漪也离开了淮南,慢慢往建康去了。
譬如泰山羊氏如今这官位最高的便是羊烨,在朝中亦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威望。可说来也实在是稀奇,羊烨这么个执念深重的人,竟忽如其来娶了妻,而这个人她们还甚是熟悉。
便是颍川庾氏那在乱世当时逃了婚的六女郎庾思茗。
这件事儿其实是十分出乎她的意料的。她从未想过这两个都是生长于药罐子里头的人居然能住到一jsg块儿去,而她还听闻在这庾思茗的协助下,他羊烨竟也能落得一个顶好听的名声,还传了一大段有声有色的传奇故事。
同赏鲤鱼池,帮扶当时还算势弱的羊家三房说话,还有那幼时相互的惊鸿一瞥……
在寻芳与云翠七嘴八舌地将这所谓的传奇故事说了个大概后,韵文忽然觉得庾思茗实在是有些可怜。
想当初她听闻庾思茗弃了寒门的婚事,兀自逃离下落不明,如今攀上羊家的高门,瞧上去的确是幸福美满,可若真是如传言那般说的天赐姻缘,那编造的故事又为何要挪用实为自己经历过的事?
还有自己从淮南寿春回了汝南的那一日之后,听闻籍之饮了她做的安神茶,昏沉地睡了许久,醒来时没见着自己,于是便板着一张脸,是见着谁都没有好脸色。
与韵文想的一样,他自然是不肯答应在那和离书上落下他的姓名,又按上手指印的。
但与韵文想的不太一样的是,他竟将那和离书同那玉竹筒一并带走了,而与这二件物什一并带走的,还有那只她遗落在云翠早早收拾好的包袱里面的枝条。
是那根在扬州谢家别院里面折的那根柳枝。
这半年以来,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当是心死了,也不断在告诉自己,应当要放下了,既没了人,也没了情,那所谓的信物自然也没了它的价值。
一直以来她都将这件事儿压得很好,寻芳与云翠许是也都十分注意着,不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可只有她自己心里面知道,每每回想起那些往日时光,她还是忍不住地落泪。
当真是好好一盘棋,用的却是最精美但也最毒人的棋盘与棋子。
如今她身子愈发不好,她料想这大抵是自从在洛阳城里面被刺杀那日吓的,毕竟身子还未好全又经历了一连串的血腥事儿,落下了病根,原本那个几番攀爬翻墙去长街上逛铺子的人儿,现在是头上一吹了风,咳疾便又翻了上来。
烧着炭火的内室里忽然钻进来一丝凉风。韵文抿着唇,起身穿了鞋袜便掀开纱帐珠帘往窗牗处靠过去。
“如今顾家听命陛下,顾家上下也跟着富贵起来。你顾大夫人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来我这小小的汝南窝着,又放着我们周家的宽敞的客房不住,非得住我闲听阁院子里的厢房,这屋子小了不是一丁点。连琢,你是何时这样古怪了,我实在是瞧不透你这心里面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