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柳还满(一)(1/2)
拂柳还满(一)
她看着穿戴了满身盔甲的男人眼皮越发沉重, 整个人逐渐陷入无尽的困眠,一点一点伏在桌案上趴下去,心里五味杂陈。
有酸楚, 有无奈,有怨恨, 有不舍。
只是她已经有些分不清这些交杂在一起的情绪究竟还能不能算是一种爱意了。
她不愿, 也不忍再看着他沉睡在自己面前。她担心自己好不容易下的这份狠心在多看一眼籍之后便会消散干净, 前功尽弃什么的最不值当了。
厅堂外的回廊中, 云翠叠着手慢慢步了过来。门扇是半掩着的,她立在门外轻声唤了两声“大夫人”没听见回响, 便伸手推了门。
她有些惊诧:“大夫人, 姑爷这……”
“不过是喝了盏安神茶,沉沉睡上一觉, 无大碍的。”
云翠应声嗳着, 瞥见自家主子的眼神有些落寞, 也跟着收了气微微垂了眼。
“大夫人,牛车备好了。您的那些物件……”
“物件, 就都不带了。”
西面轩窗外的天忽然亮了几分。韵文朝着光亮的方向擡头, 恰巧是几束微弱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沧桑里雕琢过的柔和,衬得她像是从光尘里走出来的神祇。
她眼角泛着泪花, 声音却故作轻快。“云翠,你瞧, 白日出现了。父亲说过的, 一定要在日头落西山前面赶回去, 不然是要挨手板的。咱们得回家了。”
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这么多年,我背着他还是唤了不少声阿耶的, 可惜他都没听见。”
云翠望着她,同她一道看着天边的日光,心里面亦是在与她一起无声的难过。
她知道,自家主子其实是舍不得姑爷的。过去在颍川,后来又到扬州,再到洛阳,这一路上自家主子与姑爷是这般情投意合,她总是由衷地觉着,惠帝当真是生了一双参透今朝未来的慧眼,将这样一根上好的红线绑在了二人腕间。有道是天赐良缘,有情人不分离,如今这天赐良缘有了,却要生生见着二人分离,实在是让人惋惜。
韵文又是往那外面透进轩窗的日光瞧了一会儿,才终于轻声开口道:“云翠,咱们该回家了。”
她说着往前迈了两步,发觉脚上有些走不动道。低头,才瞧见不知何时,那伏在桌案上昏睡着的人正伸了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角。
她蹲下身子,想用力将籍之的手掰开,他却像是紧紧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无论用了多大的力都撬不开。
“韵文,韵文,求你,不要和离……”
韵文那平复了好半晌的心情再度搅动,搅得她心里、眼里酸涩地生疼。
她咬了咬牙,生生将裙摆上那节布料撕裂。她看着籍之手里紧攥着的衣摆,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云翠想去扶着她往外走,她却是先一步毅然决然地回了头,直奔院子外面,再没去瞧厅堂一眼。
远离伤心地,远离伤心人。
从淮南寿春往汝南的方向与去往建康的方向相反,因而官道宽敞,一路瞧不见一辆同行的车马。
在那摇摇晃晃的牛车里,云翠同寻芳对视一眼,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轻声问道:“大……女郎,您当真舍得吗?”
韵文从瞧着窗外不断向后挪动的景致里收回了神。“舍得什么?”
她瞧见了二人脸上写着的支支吾吾,心里也没做他想,只释然道:“自然是不舍得的。只是舍不舍得的又有什么用处呢?”
对上二人有些疑惑不解的目光,她叹道:“周家殃及祸事,错了的是王家,不是他王籍之。可我只想及时止损,经过了先皇后的那件事后,我已经见不得更多的生离死别了。”
“况且,如今的我好像已经不会爱人了。”
*
半年后。
汝南周氏府邸里面的桂花树开了二回,也谢了二回,枫叶一层层地酿红,终于是迎来了这个冬日的第一片飞雪。
寻芳在耳房里面挑拣着银碳,用火堆烤暖,再小心着用铜钳掰碎塞进手炉里,用着皮绒轻轻裹起来,小跑着往闲听阁内室里面递进去。
如今的周家郎主,也就是韵文的阿兄周鸿远说了,无论如何,先供着韵文的衣食用度,府邸里面的下人原本还在私下嚼着舌根,想着女郎为何弃了夫家回了娘家,这会儿也一个个都不敢说了,只好声好气地伺候着。
寻芳是一贯的嘴甜手上办事儿更甜,凡事听见了几声闲言碎语,却也并不去责骂那些长舌头的人,只扣他们几十文钱的月俸,美其名曰是交给郎主,让他们等着郎主如何处置,实则没过几日便又将这几十文钱返还给他们,只说是郎主消了气,不罚了,只让他们好好伺候女郎,于是这府邸里面的下人愈发觉着自己是跟对了主子。
这会儿她捧着手炉,飞快撞进内室,瞧见坐在棉花榻上缝着毛领大氅的云翠两只手跟着一抖,手里面的针线险些戳进那大氅里头。她紧忙仔细捋了捋皮草毛领,用着埋怨的眼神轻轻剜了寻芳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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