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女生言情 > 表妹薄情 (双重生) > 黄粱梦破(完)

黄粱梦破(完)(2/2)

目录

仅仅是冰山一角,与她遭遇的所有相比。

更多的,一幕幕的前世画面,从他的眼前似是流水般逝去。

从初见第一面、小琼山梅林、除夕宫宴、上元游灯会、寒食春雨的丢失……

他醉酒漠视她的表白,她哭着转身跑远、她和一个叫许执的新科穷进士定亲、兄长和父亲接连逝于战场、大嫂也一尸两命去了……

投身北疆的战争,残酷的攻伐之中。

是深夜孤灯下,孑然一人枯坐。面前的案上,是那一封封从京城送来的书信,也是那一封封无法从北疆送出的书信。

最终,是海东青飞送来的那封泣血之言。

“三表哥,快些回京,我们在等你。”

她在催促了。

回首万里,大雪纷飞,是烽火硝烟的城池,和四处逃亡的百姓。

身侧,是副将属下的叠声催促,弃城回京,援助太子。

可是,可是……

不等他从尸横遍野、血流融冰的地狱场面回神,立即落入太子倒台、卫家被抄流放的震骇悲恸。

接着,他的眼中猝然失去一切色彩,再度陷入黑暗。

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困境中,是她在牢狱中的哭声、是母亲病逝前的嘱托。

是她与傅元晋的欢好;

是她夜半的压抑低泣、是她月事痛极欲死的求声、是她写信给那个负心人的商议、是她对着平安符的零星诉说……

是她和妹妹侄子他们历尽艰辛,得以回京后,她的整日咳嗽。

夜间,那一声声的抽噎低哭:“娘”、“爹爹”。

……

他终于知道了,她为何会拒绝他的表白。

是因她从不曾喜欢过他。

便连初见时,在杏花微雨之下,她落在他脸上的哀伤目光,其实一直看的,都是另外一个人。

并未遵守承诺、平安归来的那个人。

他分明早有所察异样,却没有问她那些梦。

倘若早些知道的话。

“我若是知道的话……”

知道了呢,又能如何。

他根本没有那个人的能力。

不能带领卫家走出前世的泥沼结局,更不能比那个人更好地保护她。

只会吃喝玩乐的“本事”。

而那个人,是在前世被逼至极点后,被一把接一把的利刃,给搓磨砍杀出来的。

他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亲眼看着那个人的所作所为。

不管是对于北疆的战事、朝廷的局势掌握,亦还是对她费尽心思地爱护和尊重。

隐去纵火藏香居之事,

全都是他比及不上的。

他甚至不能暴露自己的存在,怕被那个人发现,要将尚且存在的他,彻底抹杀了。

他心里清楚,占据自己身体的那个人,那个算得上前世自己的人,定然会那样做。

绝不会让死去的他,再次抢夺回身体。

倘若换成他是前世归来的人,也绝对会杀了自己。

但他不是。

他只能藏在阴蔽的角落,去观望那个人如何改变今生的局势,如何去补偿她所受过的伤害。

只要这般静静看着就好了。

他不会出声的。

纵使嫉妒、悔恨、不甘、悲伤,无时无刻地不充斥在心里。

却在看到他喜欢的她,和那个人的玩乐相伴中。

两个人在一起是快乐的。

那个人将她养的很好。

她变得很喜欢笑了,笑地灿烂生动。

甚至愿意唤那个人“夫君”了。

他也会觉得高兴。

一直就这样好了。

……

倘若傅元晋没有招魂,他发现她的离魂远去,如何都唤不回来的话。

便不用回头看,那条崩塌断裂的路,已快来至他身后的脚下。

卫陵苦笑沉默,不想再说那些毫无意义的话。

他望着面前的表妹,在她一双诧异到,已不知该说什么的空茫明眸中,微抿下唇。

泪水的咸苦入口,他吞咽下喉,轻道:“那次秋猎之后,我已不是我了,从去法兴寺找你开始,一直都是前世的卫陵。”

他看到她澄澈的眼眸,显然睁大了些。

喉咙似如吞刀,浑身的骨头都在被碾压破碎。

忍受着阵法的侵蚀,他继续快速地说着。

将那些她不曾知道的,全都告诉她。

其实在峡州的那些流放岁月,那个人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知晓她受过的所有委屈和苦难;

其实那一天夜晚,她的表白,那个人没有立即答应,是还没想好。

事后,并非那个人去向母亲告的秘,而是卫度,等发觉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已答应嫁给了许执;

其实那个人一直都喜欢她,在饮血漠北的边疆,给她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但都不能寄送回京给她;

他没有办法将所有的书信,在这样短的时间内,都念给她听。

便只拣了最后一封信,那封于她和许执将要成婚前,写成的书信。

一字不漏地,用着那时该有的心境,念了出来。

眼前,仿若出现那个夜晚。

窗外寒风冷冽,静室炭火噼啪。

那个人盘腿坐在矮案前,低头垂眸。

在昏黄灯火下,一笔一划地,在雪白的纸张上,蘸墨书写。

与此同时,褪落衣袖的臂膀上,缠覆着纱布的伤,在发作疼痛。

……

他知道的,那个人一定不知如何开口,将前世的那些事,那些满藏爱意的事,都告诉她。

既然如此,便由他这个旁观者来说。

“所以,以后,我不会再给你写信。”

直至最后一句。

“就此搁笔,盼你幸福,一生无忧。”

“不要说了……”

曦珠看着眼前人分明熟悉,却仿佛陌生的面孔,想要让他停下来。

垂落在身侧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发颤。

她紧紧地握住,不想听,不想听……

那些她不能理解的话。

卫陵便闭嘴不说了。

他明白这需要一些时日来理解,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接受的。

但将事情都说开后,兴许会对她和那个人更好。

他们之间将再无任何隐瞒,此后发生的事,都将明白袒露。

他知道那个人,其实很多时候,仍然受困于前世,并不能全然地从阴暗中走出来。

譬如对于许执的丁点风吹草动,总是会让那个人想起前世躲在角落里,只能偷窥的痛苦;

譬如对于被秦令筠察觉到重生,让那个人惊惧害怕,怕自己的欺骗,被她发现生气t。

但终归是瞒不住的。

心中有一股释然放开,她终归是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他不必和那个人一样,此生不能得见光明。

“好,不说了。”

他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随着下颌的轻擡轻点,他眼睫轻眨,落下了一滴泪,顺着尚且潮湿的泪痕,滑过惨白的面颊,坠入不见底的暗地。

前世该告诉的事,他都说了。

至于今生的,这三年的岁月。

她会逐渐地,一一明白过来,其中那个人的爱意。

在脚下阴阳连接的方寸之地,即将崩陷一瞬。

他想要再抱一抱她,但最后并没有,只是叹息一声地笑道:“谢谢你回来后,还愿意救我的家人。”

明知前世的苦难,是他卫家带至给她的。

“表妹,他很爱你,回去吧,和他好好过日子。”

他希望那个人能爱他的家人,最后脱离前世的结局;也能一辈子好好爱她,让她一生平安喜乐。

尽管没有他的希望,那个人仍会如此。

他的手又一次地搭放在她瘦削的肩,面朝着她,将她往那道即将消失的白光里,猛然推了进去。

“不用试图救我,让我去往生吧,也不要让他知道我的存在。”

猝不及防的力道,曦珠甚至还未反应过来。

便在瞪大的视线中,眼睁睁望着自己离他越来越远,被彻底推出了黑暗。

那一刹,她张开颤抖的唇,大声喊他。

“三表哥!”

但似是远隔千山万水般,只看到他垂落的目光中,是淡淡的笑。

比起那个人对她的感情深厚,兴许自己对她的感情浅薄。

但活至十七岁,他只喜欢过她一个姑娘。

这一生,也只对她说过那些话。

她,是他唯一想要娶的人。

“我当与你成婚的人是我,即便你从未喜欢过我。”

他心里如此想,似乎好受些了。

身体后仰,整个人都在下坠沉落。

曦珠下意识闭上了眼,而后听到谁在喃喃轻唤,嘶哑的低声:“曦珠,曦珠……”

好似唤了无数遍,就在她的身边。

她循着那道声音,缓慢地睁开了疲累的双眼。

轻薄的青纱帐外,正是初春的淡黄晨曦,透过紧闭的明瓦窗渗进来。

丝丝缕缕的,微微刺目。

她侧转过脸,不由地望向那窗外的春光。

温暖地铺落在脸上,是太久未见的温暖。

但在偏头时,牵连脖颈,一阵痒意传至,她从干涩的喉咙里,轻轻咳嗽一声。

便是这细微的弱声,惊动了外间正在擦洗的青坠。

忙跑进来看,登时惊地大叫一声:“夫人!”

……

月亮仍在,皎洁的光辉洒落。

一切虚设的幻象坍塌,整个屋子飘散干净,荡然无存。

便连那些曾被她精心装点、却又摔碎砸掉的器皿家具,都消失地一干二净。

人走屋空,空荡荡的一片阴风吹过。

无论如何寻找,都再不见她的踪影。

“噗!”

傅元晋骤然从一场虚无的梦中睁眼,肺腑堵住了郁气,猛烈咳嗽一声,肿痛堆淤的咽喉里在呛血。

鲜血皆涌出口鼻,一个没忍住,半撑起的身体,对着灰色冷墙喷出了大口鲜血,溅起大滩殷红的血花。

吐完,满身尽是严刑拷打的他,霎时跌躺回脏臭的稻草堆里。

擡手抹去鼻下的残血,双目失神地望着头顶的灰暗。

柳曦珠不在了。

她不在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便是为了让她回到他的身边。

将她囚困起来,再不能离开他。

那个世的傅元晋已经死了,王壁也被他杀了。

她不能回去的。

她又跑了,跑去哪里躲着他了?

以为这样,他便找不到她了,是吗?

等找到她,一定要杀了她!

杀了她!!!

远远地,刑部的堂官听过看守狱卒的仓惶禀报,方才来到羁押重犯的牢狱。

隔着好几层厚墙,在火把焰火的摇曳里,听到了那撕扯愤怒的吼声,和拍打牢门的巨响。

“去把许执叫来!”

“去啊!去啊!”

他不相信许执不会想见柳曦珠!

他不能找到她,还有许执。

对了,还有许执!

不能让她回去那个世,继续和卫陵恩爱!

哪怕是让她和许执在一起,也是和他在一个世。

比起他,她更不会爱许执!

“柳曦珠。”

我一定能再找到你。

“把那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给我叫来!我要见他!”

……

纵使王颐百般劝阻,说自己的术法并不精通,并不能保证他能回到前世。

让他再耐心等一等,等到自己的叔公得了消息,从江南上京。已是快马加程,定然会早些来到。

“三夫人的情形尚算好,你不要太过心慌。若是真出了事,再回不来,你的爹娘如何是好?”

王颐是如此劝他的。

但卫陵再忍耐不下去。

晚上一天,更甚一个时辰、一炷香,他都无法预料到,曦珠在那个世,正在遭遇什么。

至于爹娘,至于卫家。还有大哥在。

一整夜在案前的枯坐思索,他将接下来朝局可能的变动,更多的,是关于朝廷中那些官员,能用得上和需要提防的,所知道的一切事包括把柄,都落尽纸上。

天光亮后,他便派人去把大哥叫来破空苑。

在高墙旁,满树花苞的梨花树下,卫远观望自己的三弟。

一副浓眉紧皱,脸色青白的模样,一看就是苦熬太多夜,并未得到好眠。

他心里不由地叹气,不知三弟妹何时才能醒。

再不醒,他怕他三弟跟着一道去了。

他开口问:“弟妹还未醒吗?”

卫陵面皮僵硬地,连扯动唇角都难堪。

摇了摇头,他道:“还未。”

“哥,我有事和你说。”

他缓过一口晨间的微凉风气。

从袖子里将那几张折叠方正的纸拿出来,正欲递过去。

同时,也要说出那些前世之事,将卫家的将来都交托出去。

但就在他张口的那一瞬。

“三爷,夫人醒了!”

乍然,从内室传来连声的惊呼,他顿时回首,见青坠从里奔出,在屋檐下朝这边笑着挥手,又大喊了一声:“三爷,夫人醒过来了!”

他立即将手中纸塞进衣襟内,转过身,拔腿狂跑,直跑进外厅。

一把撩开阻隔的帘帐,进到内室。

绕过欣喜而泣的蓉娘。

他愣站在床畔,看到了青帐之内的架子床上,背靠在高枕上,身穿雪白单衣、面容苍白孱弱的人。

如瀑的乌发垂落双肩,她的一双琥珀色眼眸微微仰起,也在望着他。

将近七日,一直沉睡的她,终于睁开了眼。

霎时,方才听闻过消息,胸腔内几要停住的气息,重新运作起来。

无尽的惊喜,充盈在疲惫泛红的眼眶。

卫陵弯下腰,忙不叠地伸开双臂,将她整个人都揽抱在怀中。

他坐在床畔,把她按在自己的胸前。

但却将自己头,轻轻放在她的肩膀。

听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以及她紧紧相贴的心跳声。

他的眼中,止不住地湿润,好半晌都说不出来一个字。

直至有温热的泪,透过衣襟,落在了他的心上。

瞬时烧得他发疼。

擡头,看到她眸中泪水在滑落,还在怔怔地望他。

他心疼不已,用指腹给她擦去眼角的泪,擦在自己的衣袖上,却禁不住地笑,轻拍她的后背,温柔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又情难自已地低头,想要吻她的眉心。

但在唇与眉心将要相触时,她一下往左边偏过了脸。

卫陵一怔,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尴尬,擡手摸摸下巴长出的硬胡茬。

“这两日忘记刮了,是不是扎到你了?”

这些天,他都没空收拾自己,一副邋遢样子。

卫陵又笑着,忙握住她的手,急切问道:“肚子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正要叫青坠赶紧去请郑丑过来,又要叫蓉娘去膳房那边,端些吃的来。

但话音未落,就见她垂下了眼。

在他愣然时,她的手腕用力转动,他的手指不由一松,她便挣开了他的手。

曦珠将目光从他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彻底移开。

两世的记忆在脑子里,来回颠倒混乱,一阵接一阵地眩晕。

重新躺下来,缩回被褥里,握紧的拳抵在酸胀疼痛的心口,背对着他,闭上了眼。

她现在很困,也很累,想先好好睡一觉。

等醒了,再来和他清算……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