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镯碎(1/2)
玉镯碎
“这条青莲色的湘裙颜色亮些, 比那条草绿的更衬肤色。”
“还有这件绣芍药的琵琶袖,花纹也好看。”
“那条雪青的裙,我也有件同色的袍子,绣花该差不多, 看着合配得很, 表妹也去试穿。”
……
出了公府, 说是到街市上随便逛逛, 但走来走去, 还是来至琳琅阁前。
“每一年的裙子样式都不一样,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是否有合适的。”
在他的劝说下, 曦珠与他还是走了进来。
入门后, 偶遇两个见过的哪家官门夫人, 各自招呼后,再被衣阁的掌柜迎至三楼的一个雅间。
烧着炭的暖热室内, 几个绣娘拿着最时新的衣裙上来,他比她还起兴,摸着那些裙衫的料子, 挑剔上面精致的花纹, 一双漆黑的眼聚精会神地,给她选起来。
她起先不愿买裙子, 不过无聊随意观看, 但现下瞧他兴致勃勃的样子, 那些被他挑出, 送至她面前的衣裙,又委实好看得很。
她自己也很喜欢。
卫陵瞧出她心意动了, 把几条裙子放进她的怀中,将人的肩膀转了个向,朝着一扇围屏,扬眉道:“快去试吧,我不至于连几条裙子都买不起,岂非太没能耐?”
曦珠点点头道。
“那你在这处等我啊。”
卫陵哂然:“不在这处等夫人,我能去哪里呢?”
曦珠抿唇笑地捶了下他的胸口,随后去换穿那些衣裙。
一条条的裙子更换,先在屏风后换上,在镜前照着,用领子遮过颈处昨夜他留下的痕迹,整过裙摆,理过袖子,觉得好看得很。
才走出来,到他的面前,转圈给他瞧。
一次又一次地问他。
“这条我很喜欢,但腰身有些紧了,可惜了。你还说我不胖呢。”
“有什么胖的,紧了就叫人改大些,喜欢就买。你穿这条裙子特别好看。”
“这条散花裙好看是好看,可我不大喜欢这个绸料,摸着滑得很,还是不要了。”
“确实不大好,再看其他的,慢慢挑就是了。”
“这条湖蓝的,表妹穿上很合适。不过今日的发式不当配,若是换上前两日的发髻,该会更好。”
“我也这般觉得。”
……
但试过十二三条裙子,等出来,见人端坐在临窗的靠椅上。
正慢条斯理地喝茶,看她到跟前,放下茶盏,又笑挑起另一条新送来的朱红裙。
“这条颜色艳,你穿上定然漂亮,也去……”
话音未落,那条裙被扔到他的头上,层叠的裙纱把他整个人笼罩在里t面。
目之所及,是一片偏暗的红,她的影在红里摇晃。
跟着落下的,是她娇俏的声音。
“不试了,你坐在这里喝茶,倒是轻松,嘴巴一张一合,我就得听你的。总归去试裙子的不是你,累不着不是。”
卫陵连忙把脸上的裙子扒拉下来,瞧着语调愤然,却端起桌上他剩下的半杯茶水,喝下解渴的她。
立即起身,抚拍她的肩膀,失笑说:“骂我就骂我,可别气到了自己。”
“既是累了,那就不试了。”
将臂弯搭放的朱裙递给一旁看呆住的绣娘,吩咐道:“把方才我们挑中的那几条裙子,尽快送去府上。至于那条青莲的湘裙,腰和胸处需改大的地方,都重做了,到时结账。”
绣娘尤被这卫三夫人的举止惊住。
少有哪家勋贵陪着自家夫人来买衣,还如此细致地挑选,眼光好得很。
卫三夫人却如此待三爷。
但久做贵门的生意,绣娘极快反应过来,忙地应声:“是。”
等穿上斗篷从琳琅阁出来,又商量要不要去买首饰。
卫陵牵紧身边人的手,捏她的手指,笑道:“去瞧瞧有没有新样式,买两个镯子戴着玩。”
曦珠感到身体有些无力,靠着他的胳膊,摇头道:“都晚了,下次吧。我肚子饿了,吃过东西就回去。”
卫陵擡首观天,深灰浓云压顶,怕一会又有一场雨,只得弃了继续游逛的念想。
等下次吧,一个好天气。
寒风之中,垂眸把她头上的帽子戴牢些,笑问:“想吃什么?”
曦珠仰眼看他,道:“白矾居今日开吗?有些想去那里。”
那次七夕,他带她去过,她还挺喜欢那里的饭菜。
卫陵想了想,道:“大抵开的,先去看看,若是没开,我们去对街的天喜轩。那里做酸甜口的好吃,糖醋鱼也出名,你应该会喜欢。”
“好,你带我去。”
曦珠眉眼含笑地应道。
两人步伐一致,掠经街上的行人和各色摊子,朝停在前方不远的马车走去。
“我怎么觉得你一个男子比我还能逛?”
“也只陪你逛,我才有这个心。你的手怎么好凉?是不是冷得很?”
“有一些,表哥帮我暖暖。”
她弯眸挽住他的手臂,把自己的手往他常年温热的大手里钻。
……
渐行渐远,那辆华贵的马车消失在眼前。
这一回,那个人没有发现他。
背后巷口的转角处,站在一家生丝铺面的木牌子背后,他再次目睹了两人出游的场景。
同时,再次见到了欣喜的她。
耳畔传来粗犷的唤声。
“大人,许大人!你的身体还好?”
“不若我们歇歇?”
许执方才回神,看向身侧的高壮男人,苍白的脸上勉强撑起笑来,苦涩道:“不碍事,走吧。”
这段时日,胸前的伤处被郑丑叮嘱,又是用药膏贴,又是服用药丸。
虽比第一日好上很多,但为秦家灭门案及潭龙观的事忙碌,还要与东厂一同料理那几桩人口失踪案,到底时时发作疼痛。
况且每日分身乏术,累至子时,方能归去歇息。
可刑部与铜驼巷路程遥远,后头一连几日,他干脆夜宿刑部。
昨日得了皇帝赏赐,必得拿回归置。
这月的租房银钱,也到了该收的日子。亦要回去看煤球过的如何,怕是吃的不大好。
买了两条鱼回去,做好拌成汤饭,蹲下身给围着他打转、馋地喵喵叫的煤球吃。
忽然响起敲门声,伴随大喊:“许大人可在家?”
起身外出,打开院门。
原是那日于疯马蹄下,救下的那个男童父亲找来,两手提着满当的肉菜酒饼,来谢他救命之恩。
高壮男人是一家香烛铺的东家,孩子出事的那天,正在外行商,打算这年把生意搬去南方。
这两日归家,从怀恩哭泣的妻子口中,得知该事,立即向人打听救了儿子的是谁,是一个官员。
因当日恩人被送往医馆治伤后,很快有人接走,不知去向。
辗转多人打探,终在昨日得知恩人住处,因此携礼而来。
沿着街坊得知是姓许,在刑部供职。
京城的官实在是多,不过一个小官,并无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
可这住处也太偏僻了。
门开后,却观院内整洁干净,又见恩人相貌清正,身上的青绿官袍未退。
差些老泪纵横,忙恭敬道谢:“若非许大人的救命之恩,想必我的儿子早不在人世。”
许执并未邀人进屋,只站着与他交谈一二。
“那马原是冲我而来,反倒是我连累了你家孩子,你不必客气多谢,还是把礼拿回去吧。”
但高壮男人并不相信,仍将礼硬放在门前。
“许大人救了我儿子一命,这礼是一定要收下的。”
推脱得许执胸口的伤复发,泛起痛来。
撑着门框立住,被急问伤势如何,要找一个大夫来瞧。
好歹把人拉住,说是吃药就好。
正在服药,收租房银钱的房主过来,顺道来凑个还恩的热闹。
两番闲扯,聒噪得很。
许执挨着余痛进屋去,要把这个月的房钱取来。
那个高壮男人忙拦住他。
“我有一处空闲的屋子,不若许大人住过去!”
此话立时惊地房主,险些发怒。
这是当面抢生意!
随即是一道快声:“您是我家的恩人,不收银钱!”
顿时,房主哑口无言。
再者,租房的是小官,那也是和民不同的官。
他愈加不敢多话。
总之,等这两人散去,天色黑透。
唯剩那堆礼摆在地上。
还有高壮男人的承诺:“明日大人得空,我带您去看看那处房子,离那些衙署部门近,不过半个时辰,比您现今住的这处好得多。”
点灯后,许执把那些肉菜酒饼,拿进厨房。
煤球一直跟在他后边,爪子扒着他的靴子,昂起脑袋去闻肉。
嘴里药的苦味未散,他擡袖擦去额上的冷汗,把那块肉切出小块,拿给它吃。
看它吃饱了,惬意地眯起眼在地上打滚,揉把它的脑袋,轻笑声去烧热水。
水噗噜噗噜地沸腾,用剩下的热水洗过手脚。
他端着灯盏,回到了内室。
坐在床边,垂低眼眸,清点起这些日从各处收到的那些礼。
除去皇帝给的赏赐,还有许多是因怕牵涉进秦府的抄家,而向他“讨好”所赠。
他们之姓名,他皆在秦令筠的书房,那些来往书信中见到。
不过一炷香,盘查记下礼本。
而后连同那些东西,全都装进一个大的木箱中,推入床下。
只留下一个雕兽纹的黄杨圆盒,往里面装入两只青瓷胆瓶,和柄玉如意,皆是他目前所得中,最好的器物。
垫衬的绒布底下,另压数十张银票。
盖上盒子,放在一边。
夜很深了,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屋顶的瓦片上。
韵律的变动中,他不由得阖上了眼皮。
他太困,也太累了。
连日的少眠和身体伤痛、往来奔波、官场应酬,让他疲惫至极,想好好地睡一觉。
明日卯时,又要早起赶往刑部。
但在吹灭灯之前,他还是拿出了那本小册子,靠躺在床头,打开了它,第无数次地检阅这些年自己的心得领悟,是否需要改进。
这本册子,他从未给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看过。
再翻看一遍,直至没墨的那页,夹着一枝干枯的紫丁香花。
他合上了册子,吹灭床侧的油灯。
在焰火跳动熄灭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天亮后,要送去镇国公府,最终送至卫陵的礼盒上。
胸口的伤隐约发作起来。
他闭上了眼,想起了她的面容。
……
那扇清漆的门被推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处与他目前所住的居所相比,大了三分有一的院落。
房子排布周正,有四间屋,加一个厨房。
里面的家具也是样样齐全,只是落灰了,需要清扫擦洗。
从内室望出去,正对窗外的一丛葱郁翠竹,风过,沙沙地响一阵。
四面灰色的围墙,周遭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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