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2/2)
那般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放到自己的地方里头呢?那岂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跑到他的宅子,他的园子里头去找都能找到了?
自然要寻个对他江仲珏来说,最稳妥不过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最好莫过于江叔珩的书房了。
因为有在江二叔书房里搜出来通敌罪证的前车之鉴,江叔珩将自己的书房看顾得很严。
当然,这个严,是对外人,对奴婢而言。
在江叔珩对待自己是敬爱的二哥时,他出入江叔珩的书房,是易如反掌,自然没有人会怀疑他会将东西藏到三弟的书房里。
至于他被撵出江府后,那江叔珩与自己的关系恶劣,怕也没有人会联想到,他的东西,能放到三弟的书房里。
无论怎么着,藏江叔珩的书房,都是最稳妥的。
江叔珩回到江府,铁青着脸在书房一番搜索翻找,在江仲珏告诉他的地方,找出了一个包着书皮的木匣子。
撕掉伪装的书皮,打开木匣子:里头,是厚厚一叠信函文书。
江叔珩伸出手去拿的时候,因为过于激动,几次捏着最上面的信函,拿起,便又放了下来。
“阿爹?”书房外头,跟着江叔珩回来的林幼蝉担心地在门口喊:“您找着没有啊?”
“找着了。”江叔珩收敛了心神,抓着木匣子走了出去。
林幼蝉好奇地看着那木匣子里的东西,“这就是证物?”
“没错。”江叔珩看着与自己一道回来江府的杨尚书等人,“便是这些,杨大人,可否让我现场明验过,再带回与三司?”
“可。”
当场,江叔珩便请杨尚书进了书房,林幼蝉亦跟了进去,而后帮着一一查验过这些文书信函。
都是当年江仲珏当年搜罗来,与骆荣、甚至与卫国公世子(也即现在的卫国公)密谋的书信来往,其中还有当年捏造江老翰林字迹,伪作通敌信函的一位文人的身份信息,以及当年五封通敌信函内容的初稿。
这些初稿看字迹,是两种,怕不是骆荣的,便是赵铭本人的。
另外,还有细碎的一些纸笺,是平时江仲珏记下的遵照执行的卫国公世子的命令,以及从卫国公府得到的好处,甚至还有他不知道怎么弄到手的,关于卫国公世子亲笔写的如何处置崔涛跟崔景明的对策。
“这都是确凿的证据啊!”杨尚书拿起了伪造信件的那位文人的资料,马上派心腹官吏去寻人,而后带着一匣子的证物准备回刑部。
江叔珩就是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提醒:“杨大人,这证据,得来不易,你带回去,可要好生看管啊!”
杨大人一怔,而后明白他的意思:“江大人放心,我杨承枢定不会遗漏这里的半件证物。”
江叔珩这才点头:“我亦相信杨大人不会辜负了我江某的托付。”
杨大人深深看了江叔珩一眼,带着官吏匆匆离去。
送走刑部等人的江叔珩跟林幼蝉,相视一笑。
知道突破口在江仲珏这一头,但如何敲开江仲珏的口却不容易。
在今日抵达刑部之前,江叔珩与林幼蝉左分析右分析,决定攻心为上,一边刺激江仲珏,一边显露江叔珩为了查清冤案,可能看在亲情份上网开一面的的薄弱口,引诱江仲珏上当,以为能依仗江叔珩一二。
刺客可以确定,就是卫国公的人派出去暗杀他的,但他们并没有得到刺客的口供,刑部还在对他们审讯中,供状迟早会拿到手,但他给江仲珏看的那一份,也不算伪造的,而是其他案件的凶犯画押的供状,所以可以算是真的。
只要江仲珏看一眼就足够识破。
可江仲珏不敢看,甚至拿都不敢拿起来。
一是在江叔珩面前心虚,二是心里头怕也不敢接受刺客当真是卫国公派来的事实,或者还有三,已经清楚是卫国公的人指使的,觉得没必要看。
江仲珏不看不要紧,但江叔珩却必须给他说明这一点,让他切实明白,卫国公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万全之策,便是掐灭掉他这个漏洞。
而唯独只有他江叔珩,才能保得住他的性命。
当江仲珏选择离开监牢时,他们还以为计策失败了,正打算进行第二步,却没料到,他最后竟然回头,选择了跟江叔珩合作。
也是,但凡聪明一些,都知晓,卫国公断不会让第二个崔景明活着,江仲珏,也没有自信成为第二个崔景明。
所以他们才能这般顺利地找到了江仲珏留下来的这些证物。
如此,有了这些证物,只要再找到当年捏造信函的那个文人,要让赵铭定罪,应该足够了。
“可是,为什么江仲珏当年要帮卫国公陷害祖父?”林幼蝉不解。
“关于这一点……”江叔珩冷笑。
“江仲珏的一面之词,说是当年他在外头做营生失败,赔了二万两银子,回来要大伯跟大哥帮忙,被家里拒绝了,他走投无路之下,于是应允了给卫国公做事,一开始做的只是些小差事,便是当初将信函放到我父亲书房里头时,也没想过是私通西戎的罪证,到江家阖族出事,他一家子也被拘进监牢,眼见着江家的人一个个死去,才后悔莫已,但却已经迟了。”
从监牢里头跟卫国公的人再联系上,为了让卫国公救他们父子俩出去,跌落谷底的江仲珏选择了继续效劳卫国公,继续茍活了下去。
待江叔珩慢慢筹谋,一步步扶持魏王上位,他们二房作为江府正统,自然成为了江氏嫡支一脉,不仅可以收拢江叔珩凭借从龙之功得来的一切家业资产,还凭着与国舅的这层关系,混得风生水起。
若不是,忽而某一日,来了位认亲的林小大夫,怕是他至今还看不真切自家这位二堂哥的真面目。
江叔珩想到这里,看了林幼蝉一眼,老脸宽慰。
自家这个闺女,是他的福星呐!
而后又脸色一凛:“我不信江仲珏这番说辞,不管是真是假,害得江氏一族几乎覆灭,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我不打算放过他。”
大伯跟大哥都已经被害死了,当年的事他们追查不到,亦问不到真相了,只有江仲珏才最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他不顾血缘亲情与外人勾结。
人总是倾向于站在利己的立场说话,故而江叔珩不打算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没错,阿爹,像江仲珏这种吃里扒外的人,肯定不能放过他。”
想起来自己初初进京就被这个坏家伙追杀,林幼蝉便恨得牙痒痒的,那时候已经觉得这个江二爷够阴险了,万万没料到他还能更奸诈狠毒十倍。
若不是他作祟,祖父怕是没那么容易被栽赃成为通敌卖国之人,那江家怎么可能死那么多人,又哪里会那么轻易落败呢?
那样的话,等今时今日她认回阿爹,就不仅仅有阿爹这一个亲人了。
她还会有祖父祖母,大伯大婶小叔小婶,还有大哥大嫂侄子姐妹等等,多好一个大家族啊,都被江仲珏毁了。
而江仲珏藏起来的证据,也即将摧毁作祟最大的罪魁祸首,赵铭。
刑部杨尚书与大理寺寺卿秦大人,御史大夫程大人,在齐齐看将将从江家搜罗来的物证。
因为已经在江府与江叔珩一道略略过了一遍,所以杨尚书尚能控制住住自己的神色,不仅如此,他还已经安排官吏先去拘拿共犯骆荣,并且派刑部办案官吏从卫国公府跟骆家,以及其他几位卫国公的幕僚,搜寻赵铭与骆荣的亲笔信,拿来与那五封草拟的通敌信函以作字迹对比。
而他身边的秦大人与程大人,却是越看,神色越凝重。
等他们翻阅完毕后,程大人长叹一声,秦寺卿则默然不语。
“我看,崔景明指控赵铭勾结崔涛,诬陷江老大人的这案子,人证,物证均已经备齐,是否明日就可以提审了?”
三司推事,由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台三个部门共同审核重大案件,若无特殊情况下,主审一般为刑部,在提审犯人后,大理寺作为复核机构查漏补缺,至于御史台,则在审案过程中,掌监察作用。
当然,在所有的审案流程中,大理寺卿以及御史大夫,均可以提出主张,验明主张,联合三司得出结论。
“可。”程大人点头。
“既是如此,那劳烦秦大人,今日之内,将人犯赵铭带到刑部监牢,等明日一起上堂会审。”
端午当日,崔景明陡然出现,刑部与大理寺同一时间赶至,为免收押后,被告与原告关押在同一个监牢内,生出事端,兼之考虑到两者身份,所以才分开拘留。
如今既案情已然明了,自然该将原告,被告提至一堂,好刑侦审案。
“然也。”秦寺卿点头,而后匆匆离去。
程大人看着杨尚书将所有证物搜罗起来,摇摇头,亦起身准备明日的三司会审。
*
卫国公府,赵世子看着刑部过来的官吏鱼贯而入,搜索父亲书房里的书信,并带走了尚在府上没来得及搬离的几位幕僚,亦将他们的厢房逐个搜查一番,脸色渐渐凝重。
“哥,他们凭什么这般抓阿爹的人?”玉霞郡主看着被搜得狼藉一片的院子,愤然,“那根本不是什么崔詹事,秦大人怎么能听他胡说八道?况且,阿爹他还不是为了……”
“玉霞!”赵世子阻止自家小妹继续说下去,见一旁的母亲已经摇摇欲坠,全靠老嬷嬷撑着才没有昏阙过去,吩咐:“你马上带母亲进宫,去见皇后姑姑。”
“哥?”
赵世子懒得跟玉霞郡主解释,转头对卫国公夫人道:“母亲,如今看来,只能求皇后姑姑庇佑了,您若想护着玉霞,便只能劳烦您亲自进宫一趟,若然再晚,怕是一切都挽回不及了。”
卫国公夫人看了一眼玉霞郡主,再看着赵世子,忍不住热泪盈眶:“钧儿!可你,要怎么办呐?”
“身为阿爹的孩儿,也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赵世子苦笑。
作为卫国公府的长子,既定的原本要继爵的世子,怎么可能轻易能逃脱?便是他想,怕京城里头不少人亦是不会放过他的。
“母亲您放心去吧,赵家,不会如你想象那般轻易倒下的,您眼下只要护住自己,还有玉霞便足够了,其他的,便由孩儿一力承担。”
“哥!”玉霞郡主这才意识到什么,依旧不愿意相信,“阿爹会没事的,对不对?”
赵世子瞥了一眼小妹,叫府上嬷嬷过来,搀扶着母亲尽快离府。
“哥?”玉霞郡主捂住了嘴。
“玉霞,你年纪亦不小了,若是见了皇后姑姑,若有机会,央姑姑给你选个好夫家,安生过日子,至于赵家的事,你便别管了。”赵世子耐心劝自家阿妹。
“什么赵家的事我不用管了?我也是赵家女,若是阿爹出事了,我也要出一份力,救回阿爹。”玉霞郡主摇头。
赵世子面色一变,却还是忍了忍,“若是你真想救阿爹,你便赶紧陪母亲进宫,去跟皇后姑姑,跟太后说,我们赵家,对皇室向来忠心耿耿,阿爹只是一时糊涂,惧怕之下才做的浑事,你让他们多想想赵家的苦劳,能不能饶阿爹一回。”
“这样当真能救阿爹?”玉霞郡主不信。
“若是皇后姑姑都救不回阿爹的话,那我们赵家亦无计可施了。”赵世子苦笑。
就照这些天,阿爹关进大理寺后,宫里从来没有人来联系他们卫国公府的,亦没有人宫里的人去大理寺探望阿爹,怕是,宫里头的那一位,已然决定摈除阿爹这个不忠之臣了。
但母亲跟妹妹,没有直接卷进这个阴谋里,就期盼皇后姑姑对她们尚存怜悯之心,能护她们周全。
玉霞郡主惊疑,还待说什么,赵世子耐心告,怒喝:“走不走?不走便留下,与我一道遭受牢狱之灾!”
玉霞郡主这才哭了起来,抹着眼泪匆匆跟上卫国公夫人一行人,出府去了。
赵世子苦笑,回头看着府上依旧忙着搜查逮人的官吏,无奈。
父亲,您行事不当时,可曾想过,赵家亦有一日,会踏入与江家一般的绝境?
*
大理寺刑狱。
得知骆荣没有及时灭口,让江仲珏落到了杨尚书手上,赵铭恨得直咬牙:“废物,简直是废物,这般性命攸关的事,他还能失手?”
“怕是,杨承枢从江大人口中知道了什么,所以早有防备。”秦寺卿看着赵铭道。
“啧,江叔珩!”就知道,不应该对他掉以轻心的。
“杨承枢在搜捕国公爷的属下跟幕僚,我若能姑且处置的,亦会想帮一二,不过……”秦寺卿看着赵铭,“明日三司推事,便是我不为难国公爷,怕刑部跟御史台,亦会攻讦国公爷,……”
“那又如何?”
“他们已然寻得了崔景明,江仲珏两个人证,杨承枢还在找当年捏造江老翰林私信的文人,另外,国公爷麾下的亲随,心腹,尚不知道被拘回刑部后,会有多少人做出与国公爷不利的伪证,就怕届时彼此攀咬,扯出更多事端而不可收拾。”秦寺卿担忧道,“还有证物……”
“那又如何?”赵铭冷嗤,“便是三司推事证实我确实做过此事,但最后定夺之权,不握在圣上手上吗?只要圣上向着我,那我便不会定罪,不管杨承枢还是程桥,又能奈我何?”
“国公爷未免,过于乐观。”
赵铭脸色一变。
“当年的崔詹事为何还活着,这一点,国公爷怕是在监牢今日,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这可是最直接的欺君之罪,死到临头,竟然还奢望圣上救他一命?
“秦川,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寺卿避而不谈,许久,才幽幽道:“国公爷府上的世子,在前来本寺探望国公爷的时候,曾经留下一句话?”
“钧儿?他跟你说过什么?”赵铭意外。
“龙鳞既已逆,触怒避不可免,为赵家长远之计着想,请国公爷体面一些。”
赵铭勃然大怒,“逆子,他敢?”
秦寺卿后退一步,便有两个高大狱卒走向赵铭,赵铭脸上露出了慌乱的神色:“秦川,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遵照世子的意思,给国公爷一个体面。”秦寺卿说着,微微一颔首,那两个狱卒便一左一右制住了赵铭。
“大胆,秦川你居然敢以下犯上……”赵铭被狱卒抓起来的时候,怒吼,“来人,快来人!”
秦寺卿冷眼看着赵铭被一个狱卒压住了身子,另一个迅速拿出一条布带在手上捆了两圈,正淡淡一笑,听得外头脚步声哒哒急促响起,同时伴随着一阵干咳声。
秦寺卿脸色微微一变,那狱卒一个将布带速速抽走揣进怀里,另一个狱卒拎着赵铭的后襟将人提了起来。
赵铭脸色涨红,眼睚眶眦:“秦川,你敢?”
“国公爷,何事这般喧哗?”
跟随着前头急促地脚步声进来的,是狱卒带进来的御史大夫程大人,他看着眼前的架势,甚是不解。
“秦川他居心不良,他方才想杀我!”赵铭狠狠咬牙,冲外头大喊。
“国公爷怕是误会了,我让狱卒进你这囚牢,并非想杀你,而是配合杨尚书审案,将你转去刑部。”秦川淡然道,冲那两个狱卒一颔首,那两人就如先前那般,一左一右挟着赵铭便出了监牢。
赵铭骂骂咧咧被推着走去外头时,秦川与程大人跟在一干狱卒后头,边走边问,“程大人往日均甚少造访我大理寺?怎么今日这般突然?”
“明日三司推事,赵铭要转去刑部,我作为三司之一的监察,自然要来看看,人犯是否依然准备好了。”程大人眯了眯眼睛,看着秦川道,“毕竟六年前,给江老翰林翻案那一次,那关键的证人,亦有自尽于大理寺刑狱的前车之鉴,不过来看一看,不放心呐!”
“此事,我亦有所闻。”秦川面不改色,“不过,六年前我还尚未调至大理寺来,大理寺刑狱是哪般模样我不清楚,但今日的大理寺刑狱,是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等事的。”
“秦大人这般说,那我亦不得不对秦大人管理大理寺的手腕钦佩一句。”程大人冲秦川微微一笑,看着赵铭被关进囚车,运往刑部,亦与秦寺卿道别。
只是,这一日顺利收押进刑部大狱的赵铭,第二日清晨,还是被人发现死在了监牢里。
死状,却是一点儿不体面。
面色狰狞,嘴角白沫残余,十指漆黑,一看便知是中毒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