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2/2)
刘无疾看林幼蝉诊脉,于是等她离开后,也抓起崔詹事的手诊了诊,惊奇:原本虚弱无力的脉象,此时竟然稍稍稳健起来!
多似当初他从坊务司救出来那日的状况!
是因为那药的缘故?
可,这老大人明明还身中奇毒,怎么蝉大夫只煎了一剂药汤,就能药到毒解了?
刘无疾想起当初坊间传闻,唐世子是蝉大夫用家传秘制神药救回来的事,莫非,蝉大夫的那款秘制神药,不仅能疗伤,还能解毒?
刘大夫正疑惑,那蒋老伯喊了一声:“刘大夫,你家大郎君来了!”
刘无疾马上回过神来。
自从崔九跟林幼蝉密谈一番后,再出来,得到林幼蝉吩咐,气氛缓和,众人再不忌惮崔九等人,是以刘大郎君进得宅子里来时,见这里多了几位陌生人,瞧着像护卫,原本还吓了一跳,后来见着林幼蝉平时带在身边的两位护卫也在其中,以为这些多出来的人亦是江府派过来的护卫,于是便没多心。
“阿爹,蝉大夫你也在?”
林幼蝉正准备卷起袖子给崔詹事手术呢,看刘大郎君这个时候过来,奇怪:“刘大你过来熬药么?”
“嗐,还不是你叫我跟阿爹熬的那驴胶,烧起来味道太难闻了,左邻右舍都来抗议咱们了。所以我想了个法子,先将那两锅拉城外村子里头熬,等熬出胶来了,再运回来进行处理。”
刘大郎君说着,就叫进来两个帮手,看刘无疾一副紧张的模样,以为阿爹不放心自己独立熬制驴胶这活,拍拍胸膛:“阿爹,您放心,我保证不会搞砸的。”
刘无疾自然不敢跟儿子提及此时宅子上来了崔九这伙不请自来之徒的,镇定地冲儿子点点头:“去吧!”
赶紧搬了那两大锅驴皮走人,省得这崔九公子的人还得将自家大郎君扣押下来。
不过,知晓小神医就是那日去坊务司劫狱的人,小神医又应允了救治自家父亲,崔九对于刘大郎君一行人,并没有阻拦,只让护卫看着他们将炮药房里的两口大锅搬走,别生出多余的动作。
等刘大郎君走后,林幼蝉才跟刘无疾一道,处理崔詹事身上的脓疮跟腐肉。
因为伤势重,而且面积大,林幼蝉跟刘无疾只得两个人,这场手术从上晌做到下晌,才算顺利清理干净,而创面已经敷用了厚厚一层的三七止血粉。
是一边切割清除,露出新肉时一边洒上去的。
三七止血粉是小神医药铺使用三七为主材的其中一味止血生肌药方,亦是林幼蝉至今遇见的最有疗效的药膏,伤口算是处理好了,至于他体内的毒……
林幼蝉又给崔詹事把了一次脉,发现平和正常起来,再看崔詹事脸色,也比先前正常许多,不过到底是在监牢里被磋磨了十多年的身子骨,太虚弱了,日后只能慢慢将养了。
林幼蝉与刘无疾第一次合作,顺利得很,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走出了厢房。
外头的崔九等人早等得不耐烦了,看他们出来,赶紧问:“如何?”
“身上的外伤已经全部清理完,内伤,还有那毒性,我今日开的方子,也开始起效,具体情况如何,得等他醒过来再说。”林幼蝉道。
崔九不放心,进去看了看自家父亲,看他身上上上下下被割除后露出来的,双眼通红。
林幼蝉往房内看了一眼,与刘无疾辩了辩药方,定下药方后,又写了个解毒方子,刘无疾就去库房挑拣药材熬制伤药去了。
幸好她家里头如今开着一家小药铺,宅子又主要拿来做炮药房跟库房使用,所以平时刘大郎君买回来的药材都囤在宅子里,不然像现在这般得拿着药方去外头取药,旁人问起来,不免会起疑心。
鉴于崔九等人的来历——从合寿坊逃出来的人犯,那卫国公的人,还有前一阵子巡城司的人四处搜罗人犯,怕找的就是他们。
林幼蝉有很多话想问崔九的,不过看崔詹事的伤势,以及崔九眼下的脸色,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等到刘无疾将伤药熬制好了,送过来后,还是崔九接过去亲自给父亲慢慢灌进去。
看父亲脸色明显好多了,崔九才算松了口气。
“小神医,像我父亲这伤,什么时候能好?还有身上的毒,能彻底清除掉吗?”
“具体时间,得看你父亲的身子骨熬不熬得住,还有便是,平时按药服用,并且多滋养弥补一下亏虚,或许有五成的机会能够痊愈。”
“才五成?”
林幼蝉没好气地看着崔九,“五成,若是让旁人来治,怕是一成也没有。”
崔九苦笑:“可我父亲,他今年,才过不惑之年,也就跟你爹江大人差不多的年纪……”但却因为受十年牢狱之苦,让人瞧见只以为是为垂垂老矣的阿翁。
一想到父亲在自己不知晓的情况下,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刑狱里如此之久,崔九便恨得直咬牙。
“我如今救了你爹,你是不是该跟我说实话了?”林幼蝉惦记着崔九说的秘密,质问。
“不急,我父亲在此,人亦在此,不会逃的……”
崔九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青柳已经过来:“蝉大夫,您可要用些膳食再说?”
也是。
林幼蝉这才想起来一场手术从早做到下晌,青柳不提醒还好,一提醒,顿觉饥肠辘辘。
“我们边吃边说。”
崔九看看里头的父亲,不甚放心。
“蝉大夫,我留在此守着,若是病患有异常,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刘无疾主动请缨道。
“也好。”林幼蝉点头,回头吩咐青柳:“顺便将刘大夫的那一份拿过来给他。”
崔九示意护卫在病房外头守着后,跟林幼蝉进了膳堂。
林幼蝉一坐下就吃了起来,崔九坐在她对面,拿起筷箸,却是食之无味。
原本他带着父亲来找小神医,便是看在她传闻里高超的医术,极有可能救回阿爹的份上铤而走险的。
如今听闻痊愈几率只有五成,让崔九不免心寒。
五成。
比他之前想象的机会太小了。
好不容易救回父亲……
崔九想想十多年未见受尽折磨的父亲,一开始由自己带来的属下粗略候诊时,言已经回天乏力,在他束手无策时,听到京城里头那位小神医开了一家药铺,药铺里一名为回生丸的药膏,能强身健体,滋补养生。
于是大着胆子尝试,给了银子给护卫,叫他去小神医药铺买最好的回生丸。
也就是借由着一日一颗的回生丸,慢慢将父亲从濒临死亡拉回来,渐渐好转。
大家都松一口气的同时,对这回生丸的效用愈发满意,自然地亦对熬制出回生丸的小神医不自觉间产生了信任。
而他便是在那个时候,与神志清醒过来的父亲有了一番彻谈,才知晓了当日的江家冤案的内幕。
他听闻后,亦是震惊。
阿爹被囚背后,竟然有这么一桩惊天的机密。
当时他并没有要告诉江叔珩的打算,崔氏与江氏,本便势同水火,崔氏让江氏阖府灭族,江氏亦让崔氏元气大伤,并让他们在京城累年经营的根基,毁之一旦。
江氏永远是崔氏的死敌,便是如今父亲说,江府当初是被人利用的棋子,他们崔府何尝不是?
两姓之间的血仇,如何能轻易释怀?
便在他打算带父亲离开京城时,父亲却因为毒入膏肓,再度陷入昏迷,服用再多的回生丸也效果甚微。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才救出来的父亲就这般死在眼前,两相权衡后,最终决定来找小神医,那个江叔珩的女儿。
此时,崔九看着面前边用膳,边用眼神示意自己“还不说”的小神医,苦笑了一声。
“这事,亦是我从合寿坊救出父亲后,从我父亲口中得知的。”
崔九一直以来,都以为父亲被杀了。
一开始是听信了父亲身边的心腹,便是揭发江老翰林与西戎勾结那位亲随崔涛的证词。
崔涛是家生子,是伴随父亲从幼时长大的书童,崔涛一家三代为奴,对崔家忠心耿耿,故而才格外开恩,冠姓与“崔”的。
是以江氏与狄族沆瀣一气这事由崔涛口中说出,崔氏满府上下均没有怀疑。
如江叔珩那般,父亲亦是崔府诸位郎君中的佼佼者,年纪轻轻就入东宫詹事府,等同于太子亲随,将来太子登基,前途不可估量。
所以父亲的死去,是崔府的甚重打击,深信江老翰林害死了父亲这个前提下,对江府恨之入骨,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于是搜罗罪行,上折罪证,势要将京中江氏一府赶尽杀绝。
当年的崔氏,有先帝撑腰,亦是正统的太子势力,自然很快便做到了。
江老翰林死了,江府在旦夕顷刻崩塌。
当时的崔氏只觉得扬眉吐气,傲气十足,却不曾料到,短短六年不到,侥幸活下来的江叔珩便卷土重来,揪住太子的把柄,让其一夕之间名誉扫地,而后又以此事逼迫先帝退位让贤,在新帝登基后,雷厉风行地将崔氏以进献谄言,迷惑君心,欺瞒天下的罪行阖府抄没。
若不是他逃得快,那他亦如崔氏其他儿郎一般,或死在狱中,或流放到不知道何处去了。
那之后他便痛恨江氏至极。
江老翰林与狄族勾结是假,但他们崔氏亦是被崔涛所蒙蔽,京中崔氏百年根基毁于一旦,罪何至于此?
崔九不服。
这些年甚至想过无数次要回京杀掉江叔珩。
后来他终于返京后,做到了。
没错,半年多前,林幼蝉初初进京,第一次去江府认亲,却在被迎进江府后,遇见的那一次江叔珩的刺杀,便是入京后的崔九雇来的刺客干的。
只是后来,藏匿于京中坊市之间时,偶然听闻,合寿坊坊务司的监牢里,囚禁了当年崔氏的什么人,崔九才停下了继续刺杀江叔珩的计划,改而去救人。
救人之前,他并没有料过,被囚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救人之后,得知父亲已经被囚十一年,期间受尽折磨,本该与那位江大人上下年纪的人,如同暮年老翁,双目已瞎,神志时而糊涂时而清晰,身上遍体鳞伤,甚至被伺身喂毒。
他一开始甚至没有认出来,这就是他的父亲。
是在护卫背着父亲逃出合寿坊当夜,他短暂清晰过来时,询问他是崔氏中的哪一房人,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崔九才知晓,自己救出来的人,竟是自己的父亲。
那位天下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遇害,尸骨无存的崔詹事。
那一刻,崔九不知道自己该痛哭流涕,还是该怒火滔天。
他父亲,崔氏的郎君,原本该锦衣玉食,风光无双的崔十一郎,原来这些年,过的是这般惨无人道的日子。
是谁,将父亲,将他们崔氏,害到如斯地步?
“当年我父亲为东宫太子做事,朝中均知我父亲是太子亲信,崔氏一族若不出差错,将来亦将为太子所用。”
“但我父亲,在一次偶然间,知道了崔涛有异心。”
“崔涛在为另一方势力效力,他借由自己的身份,潜伏在父亲身边,通过父亲对他的信任,窃取了东宫的许多机密事件传到了另一方势力手中,故而那个时候,太子的风评并不甚好。”
“太子跟他的幕僚跟属官亦察觉到了情报泄露的消息,因为许多本该只有东宫知道的秘闻,竟然都被流了出去,所以他们以为,东宫内,有其他势力的探子,于是进行人员彻查。”
“我阿爹,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崔涛的异常,等确信后,原本想要抓个人赃并获的。”
“无奈这崔涛机警,而他身后的势力亦被我父亲小觑了,结果不仅没有抓到崔涛,父亲派过去的人,反而悉数被杀,便连父亲,也被逮住了。”
而后成为了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的人犯,一关,便是十多年。
崔九暗暗握紧了拳头。
“父亲被囚在牢中后,与外世隔绝,故而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当然,就也不知道,崔涛不知道从何处拿来了江老翰林与狄族勾结的信函,跑去了大理寺告官,说崔詹事因为意外发现了江老翰林勾结之事,被江老翰林所杀,而他听父亲吩咐,拿着江老翰林的罪证,速速来报。
事情从那一刻起,江氏与崔氏的命运,便走上了崩溃之路。
“崔涛报官的事,江府被灭族的事,江叔珩起复的事,崔氏被毁逐出京城的事,我父亲他,一概不知。”
若是当初,他们崔氏没有将崔涛所说之言完全听信便好了。
若是当初,他们崔氏全力缉查父亲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好了。
若是当初,父亲能破开监牢,逃出生天就好了!
那样父亲不会徒然遭受十多年的牢狱之苦,江府不会被崔氏逼得阖府灭族,崔氏亦不会在五年后,遭受同等的命运。
可是,事到如今,说当初,已经太晚太晚了。
“我爹在囚牢里与世隔绝,对于外界的所有事情,都只能凭借狱卒跟牢头的只言片语推断得出,崔涛做的事,他一概不知,我爹他,也是受害人。”
被关在囚牢里,每日吃着猪狗不如的馊饭剩菜,不尽如意时,不管是狱卒亦或是牢头,都能来找他拳脚相加,发泄怒意。
背后囚禁他的人,只求他活着而已,甚至为了控制住他,不让他恢复清醒,每月用毒药蚕食他的理智,消弭掉他逃走的可能性。
若不是他意外得知那坊务司囚禁了一个崔氏,临时起意去救,还不知道父亲要被折磨到何年何月。
林幼蝉听得眼皮直跳。
十年。
她以为被无辜绑去监狱遭受酷刑的刘无疾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这崔詹事,竟被禁锢了十年之长。
“那你父亲,知道指使崔涛去诬告江老翰林的人,将他囚禁折磨这么多年的幕后黑手,是谁吗?”
“知道。”崔九冷冷点头,脸上表情狠戾。
“我爹说,一开始被关进牢里,许久他都不曾弄明白究竟是谁要如此这般折磨与他,直到后来听关押进监牢的囚犯们听闻了江府的事,震惊之余,才约莫明白幕后之人想做何事!”
“何事?”
“当时,江叔珩因为才学杰出,在京中素有才子美誉,此事你怕是不知。”崔九解释,“江大人年纪小小便佼然嘉行,可因为身份之故,宫中替诸位殿下选取伴读时,江大人是指与四殿下的。”
林幼蝉点头,脸上掠过一丝骄傲。
不愧是她阿爹,一直以来均是这般厉害的。
“但随着年纪渐增,江大人锋芒渐显,朝中皆知,江大人非凡物,有大才,指与四殿下做区区伴读,可惜了。”
听到可惜了一词,林幼蝉眼皮一跳,难道。
“在江大人科举夺魁后,入翰林院,先帝授意江大人亲近东宫。”崔九道:“先帝年岁渐高,那时候虽贪慕权势,但对于太子,却还极为宠信的,那时候京城中关于东宫秘闻的传言风头正盛,若是太子能同时得到崔氏跟江氏两族支持,固然能稳住阵脚。”
“难道?”林幼蝉惊了。
“没错,幕后之人,为了摧毁太子的地位,不让江府成为东宫势力,所以用了崔涛这枚棋子,以离间计破坏江叔珩与东宫的关系,顺带也毁了江氏,亦在同时,布下了未来五年后的棋局,假意救出江叔珩后,反利用江叔珩,再毁了崔氏,如此,太子一脉,气候全无,命数殆尽。”
林幼蝉手脚发寒。
“那拘禁崔詹事的人?”
“是卫国公赵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