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后悔(2/2)
她慢慢走出了宁静温馨的小院,背脊挺立,步伐稳当,一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都没有再回过头。
周文看着,看着,眼中慢慢溢出泪水。
他动作迟缓地拱手相拜,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郑重其事地说:“那就祝您,心想事成。”
“祖父。”
拐角处慢慢走出一人。
周文直起身,毫不避讳地拭去眼角泪珠,轻问:“都听到了?”
“是。”
“我忽然想起,她年少时,我曾告诉过她一句话。君临天下这条路又长又窄,越是走到最后,越是容不下人并肩而行。去得越高,越是形单影只……她当时没有回答我,但今天,我亲耳听到了她的回答……你有何感想?如她所说,我和你祖母都不是那块料,你觉得自己如何?”
周瑾默立许久,周文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直到听见这个心性最是稳重的孙女坚定回答:“孙女觉得,自己做得到,是这块料子。祖父,孙女也想像姨奶奶一般,白发苍苍时回望这一生,坚定地说一句,不后悔。”
周文闭了闭眼,压下一切纷纷扰扰的思绪,良久后,轻轻点头:“那就去做吧。”
……
张府。
谢完恩后,张衡捧着手中圣旨,依旧笑得矜持而内敛,仿佛陛下只是对他做了例行赏赐,而非将他一举提拔为文官之首的左相。
也仿佛他眼下达成的并非平民出身官员的至高点。
有此比较之下,他身边父母与远道而来却有幸目睹全程的亲戚们此时陷入狂喜的模样,就显得更加激动了。
“我要回老家看看,是不是咱们张家祖坟冒青烟了!”
“要盖宗庙,盖祠堂,门口牌坊得加高了,再加!阿衡,你可是咱们张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了!”
张母更是激动得直掉眼泪:“要是你祖母祖父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小宝啊,等回了家,你可得上他们二老坟前好好看看,跟他们好好说说。”
张衡连连应是。
唯独妻子李月既高兴,又失落:“夫君升官,那不就意味着孔夫子要退下来了?”
其他人没往心里去:“孔相这样的年纪,也该颐养天年了。”
李月点头,笑容有些勉强:“我去送送齐总管。”
众人也没有意见,那可是陛下跟前伺候的人,怎么都算半个官了,他们这等小老百姓可不敢贸然上招呼,还是让同样是官宦人家出身,自己也有将军官衔在身的李月,这个当家主母去吧。
其实这份诏书也不算正式,毕竟丞相的任命非同小可,是要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由陛下亲手授予官印才行。只是这样重大的事,自然要先一步遣人来通个气,免得那天两位受任命的新相被其他事耽搁,或缺席,或是出了别的意外可怎么好下得台来?
李月走后,张衡便同激动的家人们解释了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再三申明在下个大朝会被正式授予官印官袍以前,他绝称不上是正经的丞相,所以家人要瞒好这件事,不要嚷嚷得天下皆知,免得招了陛下不快,或是招来别人的不怀好意,暗中算计,那他煮熟的鸭子可就要飞了。
来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年纪也都大了,纷纷信了这话,连忙争相捂住嘴巴,让张衡放心,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们一定会管好嘴巴不会乱说。
如此安置好了家人们,张衡借口要将圣旨收藏妥当,便径自离开回了书房。
房内,李月等候多时。
“哟,咱们的左相回来了?”
张衡无奈:“我好不容易安抚了舅舅舅母几个长辈,你可不要再来闹我了。”
李月好笑地起身,拿走他手上的圣旨,轻车熟路地找到大小相近的锦盒,将其装好,收紧了书房中最高的柜中:“打听过了,夫子开春不是病了一场?那之后便精力不济,她怕自己会耽误国事,主动去寻陛下辞官,还推举了你和湘儿。倒不是因为旁的事。”
张衡闻言,脸上的无奈之色却加重了:“你呀,我猜就知道你一定会忍不住打听这些事。知道的,你是女院初届学子,与孔相有师生之谊,牵挂她的安危才会如此,可你也不想想,万一孔相真与陛下生了嫌隙,你这一打听,岂不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我打听的又不是陛下的事。”李月不满地反驳:“我看你才是什么都往复杂了想,自扰的庸人。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脾气,长安城里有谁不知?陛下也是对我了如指掌,我若知道了此事,不闻不问,那才是一反常态,才要引来陛下忌讳呢。”
张衡一滞,忽地笑了。“倒也是。”
这也就是妻子在长安城的十余年,知己好友遍布长安,却无人指责她拉帮结派的原因。
无它,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热心肠,人缘好。
李月得意地扬眉,但一想到因上了年纪而体弱的老师,又换成了一脸担忧。“老师这性子有时候也怪烦人的,不就是年轻时候做了几年道姑?我素来只知道人有赌瘾酒瘾,还没听说过有活人对凡事亲力亲为上瘾的,历朝历代,哪有衣食住行全不用奴仆,自己一手包办的丞相?我们几个姐妹每回说送几个手脚麻利的丫头过去,总是被拒绝,这眼看着身子骨也弱了,往后可怎么办?”
“孔家人怎么说?”
“他们自然是愿意奉养这位老祖宗的,一门双相是绝世佳话,可惜老师这对姐弟,似乎占尽了孔家百年来的所有机灵,后来的几代年轻人里,再没有那样惊才绝艳的了,至今连个举人都难见到,为了不让门第凋零,他们争着抢着来供养老师都来不及。是老师不愿意,她坚持说自己既然出过家,便不再是孔家人,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死后,与孔家也再无瓜葛。”
“不打紧。”张衡宽慰妻子:“还有陛下呢。”
他意味深长地说:“咱们这位陛下,心墙又高又厚,没有一生一世的陪伴,与至死方休的忠诚,谁都进不去。可是对那些能够进去的人,陛下总会给他们最好的。”
“你放心,陛下一定会把孔相安置妥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