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面(2/2)
钟离婉不吭声。
于是钟离初又叹道:“你放心,我请你来,是想在我彻底离开之前,把所有恩怨都一口气做个了结。我也不想过多纠缠于过去,我只是,只是很想念那个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毕竟在规矩森严的深宫中,她曾是我唯一的慰藉。”
听到这里,钟离婉忍不住回应:“小九当然存在。没有你对她的庇护,没有周文对她的教导,没有当年皇城中各种明里暗里的算计与欺辱,就没有今日的承天帝。所以小九也好,承天帝也好,都是我,钟离婉。”
“我从未怀疑过你对我的真心。”钟离婉接着说:“也从不否认,我就是靠着你对我的怜悯,才能活下来,长大成人,甚至绝地翻盘。而我对你,我也承认,假意多,真心少,但不是没有。至少我是真心实意撮合你和周文,成全你们,更是拼尽了全力,保你们无恙,安享一生荣华。这再往后,我还会给你们送上一份大礼,一份千秋万代,都有人铭记于心,并津津乐道的大礼。”
钟离初轻咳了两声,虚弱而平静地问:“你说的大礼,便是让瑾儿,为储君?”
“如何,这份礼物不够大么?”钟离婉兴味十足地反问。
“你本就属意于她?而不是想用她,做你心目中真正合格继承人的磨刀石?”
“合格继承人?”钟离婉重复着这五个字,蓦地笑了起来,双肩都在发颤:“姐姐,这天底下哪里还有比瑾儿更合格的继承人?她有野心,有能力,冷静而机敏,心怀仁善也不乏有阎罗手段。更重要的是……”
她的声音满是笑意:“她才是与我血浓于水的人呐。”
“什么意思?”钟离初心里一咯噔。
“你不知道吗?”钟离婉笑容满面地问:“你娘,张皇后,与我娘秦如霜,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你与我身上流着的,才是最为相近的血脉。也只有你生的孩子,你的后代,才配称得上与我同出一脉,才有资格继承朕一手开创的强盛皇朝。钟离萱那几个生的,怎么有资格与咱们的瑾儿相提并论呢?”
她的口气带着一贯将所有人算入局中,肆意操纵与玩弄的得意。
钟离初却愣在当场。
除了因为钟离婉所说的理由,超出了她的认知,也因为,她从未看到过如此张扬又不可一世的钟离婉。
“你……”她艰难地问:“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就属意瑾儿为储君,从未考虑过其他人?那那些年里,你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这些年里,你又纵容蔡家与其他人明里暗里地押宝,与瑾儿做对……”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闻梅花扑鼻香?”钟离婉打断她:“属意她为储君是不假,但要想她日后成为足够合格的国君,她必须亲身经历一些事情。有些苦难现在受了,总好过将来继位再受。”
“这也太危险了。”
“但居庙堂之高,人心更加叵测。她要是连这点危险都无力应付,将来可怎么办?”钟离婉振振有词。
“那便不让她登庙堂。”钟离初毫不犹豫地说:“一世安稳,不也很好吗?”
钟离婉静静地看了她好半晌,忍俊不禁:“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姐姐。钟离家也好,张家也罢,我身上流着的,就是对至高皇权,无人之巅,深深向往的血脉。一世安稳?那可以是你的毕生所求,可以是天下人的毕生所求,但不是我的,也不是瑾儿的。瑾儿,那孩子像我,生来就不平庸,她注定要扶摇直上九万里,大展宏图。凭她资质,至少可以守好大越这场盛世,再三十年。她缺的从来不是野心,不是才能,而是经验,是决心,她不够了解人心,不知人心在权利面前到底可以险恶成什么样,因为她从小到大,都被你们保护得太好了。”
“姐姐。”钟离婉定睛注视她:“一世安稳,大概是世上所有长辈能给晚辈最好的祝愿,但身在皇族,争夺家产最厉害的家族中,劝人不争,等同教唆人引颈就戮,坐以待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你的身份也从来不是绝密,阿瑾是你直系嫡孙的事,早已为人所知。”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钟离婉苦口婆心:“你的这一世安稳,周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前程,不过都要看当权者所思所想为何罢了。只要大权在朕手上一日,朕就能保住你们一日,但朕能活多久?等朕去后,继位者若与你家非亲非故,可会放过你的这些儿孙?”
“所幸,这个道理你和周文不懂,瑾儿却是知道的,她也因此心甘情愿地站出来,抗起这份重责。姐姐,身为长辈,你该因为家中出了这样出色的儿孙而骄傲,更该全力支持她,而非在这种关键时刻,帮她打退堂鼓,甚至拖她后腿。”
钟离初听到这里,垂下眼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当年,是不是也因为这样,决心争抢?”
“相似,也不全然一致。”钟离婉片刻都没多想,直截了当地回答:“你知道的,那时我的身后,从来没有过任何人。我又被你娘禁锢在身边,自身尚且难保,哪还有余力做其他?后来看准机会,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豁出去博它一博。输赢都好,我至少努力过,与人无尤。”
“后来能成,也是运气。”她随口说。
钟离初却笑了起来,两行热泪顺着脸颊落下。
“其实我找你来,不是想与你说这些的。可是能够听到你说的这些话,我还是很高兴。小九,打从出事的那天起,我其实一直盼着,一直念着,你能够为你的那些选择,与我辩解两句……你说得对,你要比我更适合做皇帝,因为从始至终,我在乎的,从来不是那张冰冷的龙椅。我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我分不清你的真心与假意……我想问你一件事,求你同我说真话,看在我时日无多的份上。”
“你问。”
“我的母亲,是不是你杀的。”
房内陷入一阵寂静。
钟离初强忍泪意,继续追问:“如果是,你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处心积虑,有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