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扬州(10)(1/2)
过扬州(10)
四面八方的争端不止, 刀剑相击之声持续不断,而他们祖孙俩默立檐下,相顾无言。
杨璠嘴唇嗫嚅, 目光复杂,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述说,他自然不是生出了什么愧疚之心,但正如静虚所言,杨璠在外装模作样了一辈子, 伪装已然成了他下意识的本性。
司马柔的情绪还算稳定。
从湘州跋涉至扬州这一路,除了紧跟在她身后的卫执, 她还很快意识到另有一股视线注视着她, 而在这之后,她则十分轻易地进入扬州、江都、甚至于明晖山庄。
无论是什么人引导着她来到这里,司马柔都无比配合,因为她也急需一个答案。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还望卫公,不要隐瞒于我。”司马柔面对眼前这个毫不犹豫放弃她背叛她的人, 情绪平静到令人心惊。
杨璠心中另有心思,他似自嘲一笑,喟叹一声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司马柔目光平静地凝视着自己眼前这位须发斑白的男人,小时在扬州的记忆早已模糊,她其实对杨璠并没有那么熟悉,但在母亲去世后的这几年,她曾无比信任此人。
这种信任来自于她对周遭险恶环境的不安, 对无常命运的恐惧, 亦来自于天下人对扬州名士杨璠的赞誉。
而更重要的是,从前母亲每每收到扬州来信时的眷念目光, 都让她不禁猜想,这些她远在扬州的亲人,会是怎么一群人呢?
经年波澜诡谲的朝堂斗争让她的心越来越冷硬,但无论如何,她都认为自己正走在大道之上。
在其位谋其政,身为先帝长女、帝国长公主,她有扫清天下沉疴之心,更有此责任。
她亦不是孤身一人,慈爱的父亲,懂事的阿弟,名满天下忠贞不渝的杨氏一族,这些都是她对自身认知的支点。
可是到头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司马柔不得不承认,她受到的打击是无与伦比的,以至于对自己的身份认知与价值认同都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我想知道,那些信……”司马柔沉默了片刻:“那些从扬州寄来的信,究竟是以谁的名义寄出的?”
才会让母亲,如此欣喜眷念。
杨璠一怔,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司马柔竟然只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回想了片刻,语气斟酌道:“那些信件,是以妙玄真人的名义寄去洛阳的。”
“妙玄真人……”司马柔垂眸,默念此名。
杨璠没有提及发妻这样的字眼,他只是含糊解释道:“青鸾观弟子,俗姓杨,道号妙玄,曾抚养过你母亲一段时间。”
“孩子。”杨璠语调轻柔,试图为自己辩白:“阿翁知道,你心中有怨,怨阿翁在你和阿宣之间选择了你弟弟。”
“你们都是我杨家的骨肉,无论舍弃哪一个,阿翁都是心疼的,更何况你又这么聪慧懂事,这些年真的苦了你了,孤身在那些居心叵测之辈中周旋,还把阿宣教导的这么好。”
“可司靖监用杨氏一族的性命威胁,阿翁实在是……愧对于你……”
杨璠说着,眼角竟真的落下一行泪水,他说的情真意切,背脊微微弯曲,显露出三分老态,不知情的人见了只会可怜他。
这样拙劣的谎言司马柔当然不会当真,她甚至没有心思去听杨璠在说什么,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心思早已飘远。
世人皆道帝后之死定有蹊跷,甚至有人猜测这其间有世家大族或汝南侯的手笔,只因当时发生的事实在太过离奇。
皇室家宴,精神状态早已稳定多年的先帝司马戎突然发了狂要大开杀戒,命金鳞卫诛杀宫人奴仆还不够过瘾,最后甚至行迹癫狂到自己提起刀到处挥舞,混乱之中,他刀刃砍向司马柔姐弟两,先皇后杨窈为了保护儿女,身中数刀。
司马戎在癫狂之下吐血气绝而亡,杨窈亦在数日后,伤重难以治愈,身患风寒而逝。
帝后皆亡,一夜之间,司马柔就剥丝抽茧般,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那是司马柔人生中难以忘怀的痛苦时日,甚至比此后数年周旋各方势力之间步履薄冰的日子更加痛苦。
因为就算她衣不解带,一步不肯离开母亲床前,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躺在床上,高烧不止,在刀口流脓溃烂的极度痛苦之下,生命慢慢流逝。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往日温和端庄的母亲渐渐神智模糊,再也无法抑制□□传来的痛楚,她第一次在女儿面前哀声抽泣,抓住女儿的手不肯放开,嘴里一遍遍呼喊着阿娘、阿娘。
司马柔深吸一口气,将咽喉中的酸涩之感咽下,低声缓慢道:“可是二十年前,她思念的阿娘就已经死了。”
“什么?”杨璠的话语被打断,眉头皱起,有些不悦。
司马柔没有理会杨璠可笑的不悦,她感觉自己腕骨传来的痛感越来越真切,身形微微摇晃,思绪散乱。
她好像身处梦中,场景清晰又朦胧,像是一个午后,暖暖的阳光从松柏叶尖缝隙中洒落,风也是轻柔的,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动作轻柔的拍打她的后背,抱着她微微摇晃。
不成调的哄睡曲有风声相和。
“青雀乖乖的,阿娘累啦,咱们不要吵她……”
司马柔终于回忆起了,那个怀抱她的人是谁。
那是在青鸾观,早已同杨璠和离的妙玄真人。
“阿柔!”杨璠走近她,大喊一声。
司马柔如梦初醒。
她擡眼,神色看不出多少情绪,杨璠关切的面庞落入她眼中,这令她不禁勾起嘴角,轻声反问:“阿翁?”
杨璠听见司马柔如此称呼他,心道司马柔的态度有所软化,他颇为欣慰的点点头,眼中闪烁着点点泪光,擡手轻拍司马柔的肩膀。
“阿翁是想要这个吗?”司马柔突然问。
她手中,正是传国玉玺。
杨璠呼吸一滞,没有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司马柔好歹出生在扬州,小时候杨璠还抱过她,司马宣却是实打实同杨氏没有太多情感交流。
杨璠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他在司马柔身上投入那么多,当然不想在司马柔与司马宣之间择其一,原先也是打算自己摄政之日,司马柔能充当他同幼帝之间情感连接之用。
若使传国玉玺完璧归赵,想必司马宣也会信任他几分,杨璠这样想着,心中不免热切几分,脸上的笑意不再那么虚假。
他伸手接过传国玉玺。
“阿柔你能想通就好,如今陛下亲政,传国玉玺自然该奉送于陛下,你们终归是血亲姊弟,就算有些误会,阿柔你做姐姐的多担待宽容……”
杨璠的话骤然而止,只因司马柔手持短刀,刺入了他的腹中。
腹部的肌肉在疼痛之下不断抽动,杨璠毕竟上了年纪,他双唇抖得厉害,手上捧着的传国玉玺砰然坠地,竟就此碎裂。
他不可置信地目视司马柔,表情狰狞:“你!庶孽尔敢!”
司马柔的手也在颤抖,并非她对杨璠不忍,而是腕骨处那仿若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的撕裂痛感令她快要拿不稳手中短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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