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扬州(2)(2/2)
卫执伸出手,想要扶住司马柔,但司马柔却避开了他。
他皱起眉头,目露不解。
自己了解司马柔,了解对方的坚韧与顽强,她岂会因这点小事深受打击?
猛然间,卫执闪过一个念头,是那封信!
事实上,卫执所想不错。
司马柔今日所有的奇怪反应,都是源于那封信,来自于她除母亲之外最信任的亲人。
她被放弃了。
司马柔在听到汝南侯身死的一瞬间,就明晰了外祖的想法,为何会突然送来这样的信件。
在她与司马宣之间,杨璠选择了拥有正统继承权的司马宣。
不仅因时势发展,更是因为她的身世。
她非先帝血脉,而是外祖杨璠与母亲杨窈受野心驱使,密谋的生父不详的产物。
借种怀胎,以图皇后之位。
若是天命眷顾,一举得男,司马氏的江山,也要改姓杨了。
极为荒诞的内容,但理智告诉她,这很有可能是真的。
先帝司马戎子嗣单薄,在司马柔之前,他不曾有过任何子嗣,所谓的皇长子,不过是司马戎为堵天下悠悠众口,暗中从旁系过继而来的。
他对这个皇长子没有任何感情,也不曾认真教导,甚至将其视为污点,仅仅记在一位宫人出身的选侍名下。
随着司马戎登基年岁愈久,天下人都渐渐认识到,司马戎其实并没有生育的能力。
在这个基础上,杨氏的谋划,不可不谓之绝妙。
司马柔骤然间懂得了先前司马晤在得知自己身世时的绝望与无助,但司马晤好歹身世清白,只是被迫卷入柳絮无差别报复行为的无辜者。
但司马柔不同,她是一个丑闻,是真正的污点。
外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如今汝南侯已死,司马柔没有太大的作用了,所以他可以轻易舍弃司马柔。
汝南侯一死,司马柔的权力自然而然地回归于司马宣,但此时她至少可以后退一步,回到洛阳去当一位虽无权力却衣食无忧身份尊贵的公主。
可她的身份一旦暴露,无论世人相信与否,司马柔这个身份以及她本人,都已经被毁了。
“殿下?”又是卫执的轻声呼唤。
司马柔从短暂的恍惚中回神,她环视站在她身前的这些人,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是当初面对汝南侯几次三番追杀都没有产生过的强烈情绪。
她身体轻颤,一时感觉呼吸困难,禁不住后退,远离众人。
她不是在害怕司马晤或是卫执这样具体的人,而是这一刻,她突然感到周遭一切都如此陌生,仿佛所有人都是她的敌人,包括卫执。
她很早就意识到,先帝宠爱她,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是他的血脉,是给他带来福气与幼子的长女。
从前没有司马宣,她是杨氏的希望,母亲和外祖十分看重她,也一直悉心教导过她,可有了司马宣后,一切就变了,她敏锐地意识到外祖对她态度的变化,但她总是自欺欺人地假装不存在。
外祖给她取字倚纬,母亲为她寻来帝师,是他们教导着她生出离经叛道的野心,可如今又为了司马宣轻易放弃她。
她的身份既能在汝南侯入主洛阳后掣肘汝南侯,也能号召天下忠贞之辈,清君侧,匡扶正统,同时在这之后天然地不对司马宣照成威胁。
卫执跟随她,因为那张不做数的婚约或者衡阳卫氏的豪赌;司马晤臣服她,因为传国玉玺带来的正统合法性……
母亲……母亲……
杨窈的面容在此刻变得极其陌生,司马柔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真的了解过自己的母亲。
她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源自于司马柔这个身份,如果她不是司马柔,又该是谁?她还能剩下些什么?
冥冥中好似有一个视线一直在注视着她,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注定沉沦于无常命运中。
卫执见司马柔很痛苦的模样,心中更加担忧,他想靠近司马柔,却得到司马柔一声怒斥:“别过来!”
卫执立刻停下动作。
司马晤等人也不太明白司马柔是怎么了,沉默着观察。
快要被这股恐惧情绪吞没之际,司马柔腕骨处传来的疼痛反倒令她神智暂时清明,她捏紧自己的腕骨,自虐般加大这仿佛自骨缝蔓延而出的痛感。
腰间的骨笛在她没有察觉时,隐隐发出光芒。
汝南侯……
司马柔回想起当初兔妖微言口中的神君玄霄。
但叶轻舟既言玄霄已被星宿除名,那就不是神君,而是妖邪。
汝南侯真的死了吗?玄霄会不会暗中襄助?司马宣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司马柔脑中想法纷乱,难以理清头绪。
扬州!司马柔咬紧牙关,她要去寻找真相。
无论那里等待她的,是否为更沉重的深渊。
司马柔眼神坚定,她强忍腕骨传来的疼痛,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推开他们,快速向院外的马厩奔去。
随手解下一匹红鬃马的缰绳,司马柔翻身上马,双腿用力,驱使着红鬃马冲入深重夜色。
卫执不做他想,立刻也翻身上马,追上司马柔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