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14）（1/2）

华容（14）

走出府衙, 华容才意识到自她醒来隐隐感受到的寒意并不是错觉。

春耕时节，整座广平城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积雪之下, 是片片断壁残垣破墙屋瓦，昭示着这座小城曾受过何等摧残。

华容看了看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查河玛，心中了然，并不多问什么。

似乎很多人都认识查河玛的脸，两人并肩走在府衙前的长街上, 不断有稀疏的人群见到查河玛时面露异色主动避开。

看得出来，他们在恐惧, 他们恐惧查河玛。

寒风凛冽, 广平城的百姓却大多身着单衣，神情略显麻木地坐在已经坍塌毁坏的房屋旁，府衙派出的衙役并非为赈灾，而是维持城内秩序, 防止出现暴动。

华容把一切默默看在眼里。

无论谁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普通百姓都过得太苦了。

从博陵至广平这一路，华容代天子巡狩，沿途几乎血流成河，杀的人不计其数。

在方岿和青鸾卫眼中，她是皇帝陛下意志的执行者，是铁面无私的制裁者，而地方上处于盘根错节世家网络中的大部分人眼中, 她是蛊惑皇帝陛下的奸臣, 是应当被清君侧的对象。

华容很清楚，她从未根本上解决过任何问题。

杀人很简单, 难的是杀人之后。

这段时日，各地弹劾华容滥杀的折子怕是早已淹没了秘书台，聪明人自然心知肚明华容不过是在替皇帝办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华容这把刀视为眼中钉，恨不得千刀万剐。

她在朝中看似位高权重，实际毫无根基，最大的靠山就是乌兰善吉，是名副其实的孤臣，而孤臣大多没有好下场，可她不在乎。

只是查河玛……

华容侧首看向查河玛，单从相貌来说，查河玛同女祝几乎没有太过相似的地方，性格更是天差地别，女祝缥缈如烟，看不清捉摸不透，查河玛却总是什么都写在脸上。

喜怒哀乐，叫人一眼就看透。

而且查河玛又容易钻牛角尖，拿起了，就再难放下了。

华容很担心查河玛如今的状态。

她心中无声叹息着，余光瞥到有人往她们这边扔了一团东西过来，没有多想，跨步上前挡在查河玛身前，但查河玛比她动作更快，几乎一瞬间将华容扯到身后，力气大的惊人。

“查河玛？”华容直觉查河玛的状态不对劲。

“我没事。”查河玛怔怔回道。

“怪物！滚出我家！你还我阿姊！”

袭击她们的只是个半大孩子，连袭击的工具也只是一团雪球，小孩眼中充斥着愤怒，大声呵斥查河玛后，转头跑开。

查河玛看着小孩跑远的背影，忽然苦笑一声，她制止了随后赶来说着去将人捉来凭大人处置的衙役，对华容怔怔说：“他们恨我，也怕我。”

“我怕上了城头，你看见了，也会怕我。”

华容看着她，握住她冰冷的手掌，目光柔和而坚定：“我不怕。”

★

广平城头，华容看着城下两军对垒的景象，终于理解了查河玛为什么会这样想了。

比起血肉横飞，断肢残臂遍布的血腥战场，广平城下的景象会令人感到另一种层面的可怖。

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冰雕矗立在城下，冰雪覆盖了一切，寒风呜咽，战场之上只有无尽的沉默。

这些冰雕不约而同双手高高举起双手，又整齐划一地朝向广平城头，忽略他们定格于惊恐的表情，简直如同一场大型的朝圣。

“这里面既有我们的军队，也有於菟尔的。”查河玛向华容解释了那一场战争的始末。

於菟尔将他身边那位善用法术的男人称为先生，大有以其为师的态度。

而那位先生也不负於菟尔期待，乌兰善吉与於菟尔分三路大军正面交战，中路广平只是其中之一，女祝一般驻扎在中路，这是乌兰善吉嫡系主力所在，女祝一般不会轻易离开，但那位先生却行踪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出现在北线或南线某一战场，胜利的天平便会向於菟尔倾斜。

女祝并未将所谓的先生放在眼里，可查河玛言语间却十分忌惮此人。

“阿妈将你我带来广平那夜正是晦月，从那夜起她就不见踪影了，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去哪了。”

华容顿首，心道难道方才女祝立刻离去是在躲查河玛？那她为何要来见自己一面，还说了那些她暂且不明白的话。

“於菟尔或许知道阿妈不在，这两日开始疯狂进攻广平，昨日那位先生也来了，他不知用的什么邪术，竟让我们的军队也调转枪头，敌我不分起来。”

“广平城破，大军攻入城内，百姓危在旦夕，不得已之下，我只能把所有人都冻起来。”

查河玛双手撑在血迹斑驳的城墙上，语气充满显而易见的迷茫：“战争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究竟为什么还要将这些普通人推上战场呢？如果阿妈想，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於菟尔，杀了所有人。”

“陛下的目的从来不是杀戮。”华容走到查河玛身边：“查河玛，你要明白，这是战争，而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陛下想要的，是整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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