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10)(2/2)
于是她拉住查河玛的手臂,轻声细语宽慰道:“查河玛,这深宫之中,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我知道你也把我当做很好的朋友,朋友之间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见查河玛有所意动,华容又故作孩子气道:“到底是谁敢欺负我们查河玛,还让她避开人独自落泪,快说出来,我这个堂堂五品女官现在就去替她欺负回去!”
查河玛闻言破涕而笑,回握住华容的手,连忙道:“诶!你别冲动啊!”
“没人欺负我。”查河玛表情有些失落:“我只是听了长生的遭遇,心里难过,就想躲着一个人哭一会。”
华容记忆力超群,立刻想起查河玛口中的长生是谁,查河玛出任女史,擢选了一批新进宫女为末流女官,长生就是其中之一。
华容大抵能猜测到长生的遭遇,芸芸黔首于乱世之中,无非为自己或亲朋的挣扎求生落泪罢了。
但她还是拿出锦帕替查河玛擦了擦眼泪,温声询问道:“长生怎么了?”
查河玛洗了洗鼻子,嗡声说:“长生是南人,他们一家去岁才迁至博陵,本以为一家人终于能好好过日子了,没想到先是长生被征召入宫为奴,她的父兄也接连上了战场,先前乌兰大将军战败,她的父兄都战死了,前几日刚收到噩耗。”
“今日又得到消息,家中刚满十三的幼弟被强行抓丁了,她的母亲身体本就孱弱,为此卧病不起,也撒手人寰了。”
“长生求我帮帮她,求太后恩赐,宽准她的幼弟归家为母亲筹办后事。”
“可是,”查河玛语气哽咽,眼泪又流了出来:“我、对不起,我帮不了她。”
查河玛说完,突然又感受十分委屈与难过,她抱住华容,将下颌靠在华容的肩膀上,忍不住的抽泣:“华容,你说为什么长生会遭遇这些事呢?她那么好。”
不用华容回答,查河玛心中早有她自己的答案,她愤愤不平道:“於菟尔真是可恨!真希望太后和阿妈早一点打败他,等战争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吗?”
冷风又起,细碎的雪碴子随风剐蹭着皮肤,她感受到来自于查河玛怀抱的温热,而她的心,却一点一点,变得冰凉,周遭腊梅浓香馥郁,缭绕在华容鼻尖,但她隐约见,却闻到一丝血腥味。
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
华容不知道答案,她很想告诉查河玛,长生的遭遇不仅仅发生在长生身上,而导致这一切苦难的源头,也不仅仅归咎于於菟尔。
但她最终只是紧紧抱住查河玛,口中呢喃道:“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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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善吉遵守了她的承诺,她替华容找到姜韬的几个儿子。
那是当初姜韬临阵投敌也不忘带走的几个宝贝,可惜姜韬一死,他们就被於菟尔赶出了军营,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乌兰善吉知道华容是重情之人,所以理所当然的将这些人,也当做是华容的家人,更以为她找到了华容奉上的软肋。
华容自然不会戳破这一点,她本就是故意引导乌兰善吉将她错认为姜氏女。
如华容所料,那些在流民之中挣扎求生多年的男人们,见到华容时,没有一个质疑她的身份。
他们纷纷痛哭流涕,述说着多年来与姊妹离别的想念,随后便是老生常谈的,自以为隐晦的打探起华容的现状。
在得知这个多年不见的妹妹竟一跃成了齐国太后身侧的红人时,更加眸光发亮,然后肉麻至极的讨好华容。
华容强忍着心中的恶心同他们寒暄,心头萌发出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恶意。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还能活着。
回到宫中时夜已深重,华容还是去面见了乌兰善吉,于情于理,她都应谢恩。
令她意外的是,多日不见踪影的女祝大人终于出现了,她对华容轻笑一声,以示安好。
不知是否是错觉,华容总觉得,乌兰青身上的缥缈之感越来越强了,她同乌兰善吉对话时,有好几次都完全忽略了乌兰青的存在,还是乌兰青主动与她搭话,她才猛然察觉,乌兰青也身在此处。
这种感觉实在太危险了,如果乌兰青要杀她,她甚至没有一点反抗的可能。
“乌兰布林死了。”乌兰青好似随口一提般,轻飘飘说出了这个足够震动朝堂的消息。
而乌兰善吉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没有一点多余的反应,仿佛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非她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我去於菟尔的军营走了一遭,前线传回的战报并没有说谎,他身旁的确出现了一个高人。”乌兰青幽幽道。
乌兰善吉这才有了反应,侧首看她:“和你相比呢?”
乌兰青默了默:“再多一点血肉之气,我就能杀了那个人。”
这是她们头一次当着华容的面谈及乌兰青的神异之处,华容心中十分震惊,她不太想知道乌兰青口中的血肉之气究竟指什么。
但乌兰善吉却看了一眼华容,轻声道:“华容,替我拟旨。”
华容只得领命,旋即为她写下了几道处死关押于诏狱中数月的义军首领们之令。
从乌兰善吉寝殿离去之后,华容感觉自己藏于袖中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她面无表情的回到自己的居室,拿起了许久不曾动过的琵琶,微微拨弦,弹出一只不成调的曲子。
曲子的唱词她记得很清楚,却从没有唱过,毕竟所有她曾献曲之人,都不爱听如此唱词。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