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2)
第23章
“当啷”一声,沾了鲜血的折叠刀落地。
“我不是……是你他妈自己撞上来的!”
“草了,赶快告诉我纪灼那小畜生在哪儿?!快让他还钱!”
这些小混混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平常除了耍威风就是象征性地打打群架,这会一见血,鸡毛头本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有些色厉内荏地恐吓道:
“我告诉你们,不给钱就是这个下场!快点,不然我就……”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安保队就发现了这里的异样,一群穿着制服的人举着电击棍,远远地就瞪着眼睛吼道:“喂!干嘛呢!!”
本就心有戚戚的小混混们一惊,对视了几眼,再也顾不上放什么狠话,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摩托旁翻身上车。
轰隆隆的引擎声带着灰黑的尾气熏乱了整个场面,纪灼咬着牙翻过中控台,颤着手去挨个摸索一个个不认识的按键,好不容易瞎猫碰上死耗子,终于听到“喀哒”一声脆响。
门开了!
纪灼铆足了劲冲下车,一腔怒火涌到嗓子眼,却只见那些人拧紧了油门,远远地疾驰而去。
他咬紧了牙,指尖深深地掐进掌心。擡起脚想要追上去时,却突然踢到了什么。他低下头,忽然看见那把沾了血的折叠刀。
步子骤然顿住。
冲到头顶的怒火歇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惶恐和后悔,刚刚的念头重新涌了上来,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霍月寻,为了他,受伤了。
纪灼脸色苍白,擡眸往霍月寻的方向望去。
大概是因为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后者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依然固执而倔强地拦在副驾驶车窗的前面,生怕有人会过来伤害纪灼。
可明明他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都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了,粘稠而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霍月寻!”纪灼上前攥住霍月寻的手腕,话出口时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你刚刚干什么非要一个人出去,你……你!……是不是很疼?”
视线随着两人手腕相接处一路往上,紧绷的霍月寻在看见完好无缺的纪灼时终于肩膀一松,反过来安抚他:“不疼的,我真的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纪灼提高声音说完这一句,胸膛上下起伏着。
恰好这时背后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姗姗来迟的安保队了解了刚刚的情况,帮忙报了警,还好心地派了人开霍月寻的车送他们去医院,直接到急诊室做笔录。
汽车后座内全是冲入鼻腔的血腥气,一直绷着脸的纪灼在此时此刻终于像是被这血气抽走了骨头。
他懊丧地低着头,喃喃自语般开口:
“对不起,都怪我……”
是啊。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他这段时间根本就没回过家,上下学上下班都跟霍月寻在一块,那些人信誓旦旦地说掌握了他家的地址,很有说的就是这儿。
他却毫无所觉,一点警惕心都没有,甚至还害得霍月寻成了这个样子——
“怪你做什么,是我自己反应慢,自不量力,”
霍月寻垂下被汗水沾湿的眸,俊美的脸苍白却含笑,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人,“其实,这件事也不能怪我们,应该怪那些小混混,不是吗?”
纪灼的喉咙上下滚了滚,胸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烧,声音发涩:“但是,你的手……”
“只是一道小伤疤而已,根本没什么事。”
车在一个四岔路口转弯,后座的两人因惯性而不由自主地紧紧依偎在一块,纪灼担心碰到霍月寻的手臂,动都不敢动,反应过来时,已被抱了个满怀。
颈侧盈满了男人温热的鼻息,纪灼的呼吸急促了些许,余光看见他弯着眼睛:“再说了,如果这个伤口真的要出现的话,也应该落在我身上。”
“你是我的小画家,”霍月寻一字一顿,温柔却坚定,“你的手和梦想,比什么都重要。”
“……”
纪灼僵在原地。
一股无端的委屈和酸涩如烟花般炸裂开来,心跳便是轰隆隆的声响。
他分不清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直到车停在医院门口才终于回过神,这才匆忙结束跟霍月寻的拥抱。
警察出警的速度很快,他们刚把急诊号刚挂上就到了。由于小区门口就有监控,破案的难度并不大。所以在做完笔录、了解过大致的情况之后,警察便嘱咐霍月寻好好休息,并告知会在事情有进展之后拨打他的电话。
霍月寻还没点头,纪灼就先认认真真地弯腰鞠了一躬,比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谨慎。
送走警察,他又不顾霍月寻的挽留跑去窗口拿了药,细细地询问着医生方法和用量。
霍月寻望着他的背影,表情有些许的无奈。
当然,更多的还是愉悦。
甚至,眼前的这副场景,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许久以前。
霍严清的真实面目暴露之后,陈静莹一时间接受不了,从来温柔的女人崩溃了好几天,只要求要跟他离婚。霍严清自然不可能接受,陈静莹只能退而求其次,将霍月寻一块带去了宜浔与他分居。
恨一个人,总是连带着跟他有关的东西一块恨。更何况那时霍月寻在陈静莹的眼里是一个彻头彻尾欺骗而来的产物,从上到下继承了他父亲的恶劣习性,陈静莹将他带来宜浔就有些后悔了,甚至都不愿意见他。
所以那时候的霍月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着。
他从小就知道父亲并不喜爱自己,只是碍于母亲的面子,才会给自己一点好脸色;只要他犯一点错,或者不能解决跟旁人的矛盾或者争执,就会被罚跪在壁炉前足足六七个小时。
可他觉得母亲是爱他的。母亲会经常给他讲道理、唱歌、跳好看的芭蕾舞,喊他“小月亮”。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爱他的人,会在一朝一夕之间转变了态度,到弃他如敝履的地步。
霍月寻一开始还不相信陈静莹不爱他了,直到转入宜浔一中,他遭到了班里男同学的孤立和霸凌,却依然得不到陈静莹的丝毫关注时。
他才彻悟。
原来自己,同时被亲生父母所厌弃。
尤其是那次。
纪灼将他从拖把间救出来之后,很愤怒地带他去找那帮欺负他的人报仇。在混战之中,他身上不可避免地磕碰出了伤口和淤青。回到家时,陈静莹看到这些,突然喊他站住。
一瞬间,霍月寻的脑海中就闪过了纪灼哄他的话。
“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就是爸爸妈妈,所以你别害怕跟你爸妈说这些事,你放心,听我的,你妈妈肯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霍月寻停下。望向陈静莹时,他幽暗的眸中闪过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期待。
下一秒,他刚想开口——
“啪。”
一个耳光。
他的脸被扇到一旁,五个指印高高隆起,嘴角破了,往下淌血。
“……你跟你爸一模一样。”陈静莹浑身颤抖,冷冷地撂下了这句。
空气安静得像是死了。霍月寻浑身脏污,头晕目眩。脸上的触感火辣辣的,似乎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他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久到万籁俱寂,才恍然回神,后退出了门,漫无目的地走上大街,到了第一次遇见纪灼的菜场。
那天的纪灼应该不知道,他站在杀禽摊的面前,其实是为了屠夫手里那把雪亮的刀。
他想,那把刀杀过这么多牲畜,一定很锋利,很快。
抹过脖子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疼。
霍月寻在菜场门口孤零零地站了很久,终于遇见了帮宋嘉莉收拾完凉菜摊准备回家的纪灼。纪灼被他脸上的巴掌印吓了一大跳,简直比他本人还愤怒:“陈月寻?!你脸上怎么回事?你不是回家了吗,谁还能……”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大概是纪灼突然想起霍月寻爹不疼娘不爱的家庭。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啪”地一下擡手给自己脸上也来了一下。带着霍月寻一路奔回了家,他顶着这个巴掌跟宋嘉莉要了个医药箱,又忙前忙后地跑出来,没在乎自己肿起的脸颊,反而绽开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月亮高悬在天上,地上并肩坐着两个少年。
“你看,现在我跟你一模一样,”纪灼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逗他,“但是你可比我帅多了。”
霍月寻安静地坐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纪灼,幽黑色的眸中倒映着他笑盈盈的脸蛋。
好似世界此刻只有他们两人。
“还疼不疼了,小月亮?”
……
沉浸在过去的思绪之中的霍月寻突然被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振回神,侧眸望去,是纪灼忘在长椅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消息内容尽数显示。
【魏季青:纪灼,你到家了嘛?】
【魏季青:我想要跟你定一副画。】
【魏季青: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呀,我们聊聊画,顺便一块吃个饭呗?】
【……】
安静好几秒,霍月寻才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
他蓦地低笑了一声。
他早就发过誓。
纪灼是他的,他不会让任何人抢走。
可现在,这个胆大包天的魏季青,竟然敢借着画的由头妄图得到纪灼的关注。
——简直是胆大包天,自不量力。
-
没过多久,纪灼跟医生问完了药物和忌口的注意事项,往长椅的方向走。那里坐着的男人挺直着脊背,目光垂下盯着脚尖,嘴角微微地向上勾着,一副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纪灼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霍月寻!”
男人应声扭头。他的脸上即刻绽开了一个更加纯然愉悦的笑容:“灼儿,你回来啦?”
纪灼“嗯”了一声,在霍月寻的身旁坐下,放下手里一包裹药,忍不住道:“伤口还疼不疼?我怎么看你笑了呀。”
闻言,霍月寻一怔。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眯眯地开口。
“因为我很开心呀,”他说,“这次我跟人起争执,不仅没有被骂,还有人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纪灼摸了摸鼻尖,厚着脸皮道:“……我答应过你的嘛。”
霍月寻弯了弯眼睛。
他重复道:“是啊,你答应过我的。”
他的尾音微微扬起,莫名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这种姿态落在别的男人身上会很奇怪,可霍月寻这么说,却给了纪灼一种……被小狐貍全心全意信赖着的感觉。
纪灼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太自在,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到一侧,恰好落在自己充满消息提示的手机上:
“啊,对了,我看一下谁找我……”
见霍月寻笑着颔首,他才点开了微信。一目十行地扫过了魏季青发来的消息,低下头敲字。
【谢谢,你对这幅画有什么要求吗?是人像还是风景?】
那头几乎是秒回:
【人像哦。具体可能比较复杂,网上聊天可能说不清楚。】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出来吃个饭,详谈一下细节,怎么样?】
毕竟是大客户,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实在是无可厚非。纪灼只思考了两秒,便爽快地打字:【好的,我最近有空的时间应该是……】
“嘶——”
余光里,霍月寻换坐姿时不小心牵扯到了缝线的伤口,整个人的身体随之一颤,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
但紧接着,他却像是害怕影响到正在忙工作的纪灼,又硬生生地将脱口而出的呻吟吞了回去。
纪灼一顿,立刻将魏季青抛之脑后,有些急切地凑到霍月寻身前:“怎么了?是不是很痛?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不,我没关系的,”
霍月寻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却用力摇了摇头,挤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你继续忙,画室的事情比较重要。”
“真的,不用管我,我很好的。”
“……”
纪灼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歉疚要溢出来。
他当着霍月寻的面,将聊天框内打了一半的回复删了个精光,又很抱歉地给魏季青发了句“不好意思最近没时间”。
在霍月寻茫然而惊讶的目光之中,纪灼抿了抿唇,用行动切实地开口。
“画室的事情,没有你重要。”
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医院的长椅冰凉,源源不断的热意却从咫尺的距离传来。
半晌,还是霍月寻率先擡起了眼睫,冲纪灼绽开了一个很不好意思的笑容:“那……那你这个客户怎么办?”
“万一因为我,你这趟生意谈不成了——”
“谈不成也没关系,只是工作而已,”纪灼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眉宇间全是担忧,“你的伤口再给我看一眼好吗?是不是很疼?”
霍月寻这次才慢慢地将缝了好几针的小臂擡了起来。
他弯着眼睛,拉长了尾音:“只是有一点点疼。”
他说一点点,肯定已经很痛了。
纪灼有点心疼地弯腰,凑近伤口仔细看了看,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医生给你开了口服的消炎药,还有外敷的软膏。这段时间要忌口,不能吃太辛辣刺激的东西。手不能碰水,也不要干活,更不能提重物,免得伤口崩开……”
听纪灼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霍月寻轻轻地“啊”了一声,有些可怜道:“这么复杂吗?可如果不能用右手的话,有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呀。”
纪灼下意识道:“是的,都得让别人代劳。所以你最好能跟叔叔阿姨说一声,你需要他们照顾——”
话说到一半,纪灼突然想起了什么。
霍月寻的父母连他跟别人发生争执,都要怪在他头上。如果见到他身上的伤口,别说照顾了,不叱骂责怪他、让他跪在壁炉前,恐怕都算好的了。
“……对不起。”
纪灼猝然站起了身,有些讷讷地开口:“我忘了你是一个人住。”
沉默的霍月寻过了几秒才仰起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没关系,不用跟我道歉。我一个人也可以……”
一个人怎么可以?
纪灼抿了抿唇,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了头顶。
沉默片刻,他突然打断了霍月寻:“——你介不介意,让我来照顾你?”
霍月寻把话吞了回去,一怔。
“我照顾我妈两三年了,对护理很有经验,”纪灼认认真真地推销自己,“而且我是男的,能贴身照顾你,不管干什么都很方便,你也不用担心麻烦我或者不好意思。”
“更何况你本来就是为了我才受的伤,于情于理,这件事都应该是我来做。”
鼻腔内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空气沉寂了几秒。
霍月寻的嘴唇动了动,在纪灼相当期盼的目光当中,吐出了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不行。”
“?!”
纪灼急切地开口:“为什么?”
“我不是为了让你照顾我,才选择面对他们那群人的,我只想要你轻松一点,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而已,”霍月寻轻声说,“而且,如果你来照顾我,阿姨怎么办?她也需要你的关心。”
闻言,纪灼的指尖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尤其是在霍月寻垂下眸,声音温柔乖巧到了极点:
“我一个人,真的可以的。”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但不想让你为难。”
“轰”的一声,恍惚间,似乎有个炸弹在纪灼的耳畔爆裂开,他的耳朵和脑袋都嗡嗡的,心也酸胀得像是被泡在柠檬水里,涩涩地发着烫。
他不明白,霍月寻怎么能这么好。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我不为难,一点都不。我妈的病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她现在跟正常人一样,所以根本不会怪我暂时不住在医院里,”纪灼抿着唇,即刻拉近了与霍月寻之间的距离,“而且她非常感激你,如果她知道我抛下你不管,做一个白眼狼的话,她才是真的要骂我呢。”
许是纪灼的语气实在太真挚,霍月寻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许,有些迟疑地开口:“……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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