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章(2/2)
不对,这还是梦……
她猛地掀开布衾,一下扑入他怀中,紧紧搂着他,“卫骧,不要渡河,不能渡河,你不要走……”
他的指腹拂过她面颊,“烧糊涂了?在说什么胡话呢,渡什么河?”
“阴河,渡阴河……”她死死攥着眼前人,不敢再去想方才所见。
耳畔的声音中有些无奈,“没有河,你做噩梦了。”
可待他的掌心覆于她眼角时,她突然一震,他的手是温热的,可亡魂的手岂会是温热的?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擡眸,真真假假,她已分不清什么是梦,可只单单是见到他在此,她已是泪如决堤,“大人?真的是你?”
卫骧心疼得将她揽入怀中,“一回来便见你高热不退,昏睡了两日。我如今也不敢信你信中所说能照顾自己的话了。”
“大人……”她听着他的声,恍恍惚惚的,“你回来了?”
“嗯,昨夜回来的。”原是盼着能见她满眼欢喜的模样,可谁知她会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日后少去湖边,湖边风大,你身子不好,易染风寒。”
“好……”她哪是染了风寒,是被那渡河的梦吓着了。即便如今卫骧活生生的在她眼前,可她仍心有余悸,他身上有若有若无的药香传来,是她给他的药囊,他还留着呢,她突然想起什么,急促道:“大人,药囊,我给大人的药囊呢?”
卫骧不知她这是怎么了,从怀中取出那只布囊。
尹昭清一把拿过,急切地将其打开,摸到了里有的福纸。
福纸完完整整,上面是“平安顺遂”四个字,与她送上时一模一样。
她一下卸了气力,原来方才真的只是梦。
她擡眸去看他,几月不见他又清瘦了不少,在外必然受了累。这一回多半也只是顺道来见她一眼。“这一回,大人又是何时离开?”
不知从何时起,她与卫骧只剩匆匆一见,再是不知归期的道别。
卫骧无奈失笑,“我才回来呢,你又要撵我走了?”
“不是……”尹昭清眸中蓄满泪水,在数月一别后的今日,她终是敢于将自己的私心宣之于口,“那大人多留几日,好不好。”
卫骧盯着自己手背上滚烫的泪水,只觉着隐隐泛疼,疼痛蔓延,一路疼到了心口,他几近是忍着喉间的酸涩强压了回去,“这一回……不走了。”
她脑中混混沌沌的,以为自己是听岔了,“那大人要去哪儿?”
“就留在你身侧,若你还想待在钱塘县,那我就陪着你,可也不能久留,圣上只允我告假半月,届时还需回应天府处理司中事务。若你想回应天府了,到时我就带你一同回去。”
尹昭清觉得兴许还真是自己的梦未醒,“大人不是还在查胡凡庸余党吗?”
“尹昭清,你还真想让我累死在外吗?”卫骧苦涩一笑,满眼无奈,“日后刑部与督察院也会一同协查,往后我留在京城的时日会多起来。”
“当真?”尹昭清如今才听得真切似的,他的每一字都不放过,待她问了又问,他不厌其烦地解释了三回,她才真的信了他不会走。
夜愈来愈深,可她却不肯放他离开,她不知疲倦地与他说起近月来发生的大小事,大至皇宫后院,小至蔡清投食撑死了她池里的鱼。
卫骧静静听着,不时附和,见她越说越来了劲儿,他也不忍打断。不只是她,他也贪恋这片刻的安宁。
屋中彻夜灯烛通明,直至燃尽了两根香烛,她才恋恋不舍地睡去,即便睡下之际,右手仍是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她睡得浅,口中还在呢喃。
“卫骧,别走……”
“不渡船……回家……”
卫骧看着她容颜,心中柔软一片,“好,不渡船,我们回家。”
……
尹昭清第二日便能清醒起身,头疼脑热的都好了,大夫见她无碍,只留了两贴药。
蔡清见她生龙活虎的,不由惊叹,揶揄道:“我竟不知这卫骧还是灵丹妙药啊,只见上一眼就可药到病除。”
尹昭清嗔了他一眼,拉着卫骧就往府外去。
她带着卫骧走遍了钱塘县的大街小巷,尝了东坡肉与叫花鸡,看了她最喜爱的老街皮影戏,还带他去了心心念念要一同泛舟的钱塘湖。
卫骧给了船夫一贯钱,买下了乌篷船几个时辰。尹昭清见他撑船手法娴熟的模样,忍俊不禁,“这也难不倒大人。”
六月夏盛,莲叶早密密麻麻地生满了河岸。卫骧将船往湖中渡,船身推开两旁的荷叶,叶梗摇曳,将清晨的露水抖落在了他身上。
卫骧一转身,便见尹昭清探了半个身子出去,看得她身子一紧,“小心,坐回去。”
她笑着扬了扬手中的莲蓬,甚是得意,似在等他夸耀,看她这架势从前显然没少做过。
她剥了颗莲子放入口,餍足得就要醉死过去。她又剥了颗递到卫骧唇边,“大人也尝尝。”
卫骧尝了口,只觉得满腔清甜。
“这个时候的莲子最为鲜嫩,再过半个月便老了,大人来得巧,正赶上了。”
见她喜欢,卫骧又摘了几株给她。
“大人尝尝我煮的莲子茶。”尹昭清满心欢喜,一颗又一颗剥着莲子,将其置于茶水中温煮。
待小炉上的白气袅袅,船身便驶出了荷叶吃,眼前一片豁然。
卫骧看着周遭湖面泛起的清波,又见船中的她烧着小炉,茶烟将她的面容氤氲地愈发柔和。
这里无明争暗斗,无杀伐血腥,莫说是她了,连t他似乎也可摒弃忘却一切,“我算是知晓为何你喜欢钱塘县了。”
如今她笑得真切,与在应天府时不一样。应天府的一切都太过沉重,皆是枷锁,她在那过得并不自在。
尹昭清用蒲扇扇着炉火,笑着道:“大人若是也喜欢,日后我们就常回钱塘,每回住个十天半月的,春夏秋冬,都看个够——”
她声音一顿,喉中有些哽咽,话说快了,她又险些忘了,卫骧并非旁人,他哪里有自由身。
“好。”
头顶传来他回应,尹昭清轻轻摇着蒲扇的手一顿。她看着他满目柔情,不忍开口。
“昭清,若你不愿留在应天府……”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声音有些悠远,“我不会——”不会强求。
他原以为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也是她所愿,可如今瞧来,似乎不尽然,她在这儿活得更自在些,他总不能以私心强求她。
“大人!”
尹昭清如何会不知他在想什么,他总是思虑过多,却不是为的自己,“我喜欢钱塘县并非是因这里的草木山湖,这湖哪儿都有,可钱塘湖于我而言不同,是因我自小在此,在尹家的一朝一夕皆在此,如今阿姐也留在这儿,我定然割舍不去……”
“辽东是个贫寒之地,有时苦不堪言,可待在那我也欢喜,因为最疼爱我的阿嬷在那。”
“应天府也是如此,应天府于我而言不同于别处,只是因为大人在那。”
卫骧身形微怔,有所动容,他转过身来,眸中的不忍与哀色一闪而过,“即便……我这辈子都会被束缚在应天府——”
尹昭清笑笑,“大人在哪,我便在哪。”
“尹昭清。”卫骧别过眼去,几乎是咬牙切齿。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这话意味着什么?“此事并非儿戏,你可要想清楚了。”
就连他自己也毫无察觉,他紧握着木浆,任由船停在湖中。
微风徐来,吹起她的青丝,“此事?”她故作不解道:“不知大人所言‘此事’是何事?”
“尹昭清。”卫骧见她竟问得如此直白,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尹昭清也不开口,只是倚在船身之上,静静看着他,唇角噙着浅笑。
四目相对,卫骧眸中已是暗潮涌动,他叹了声气,走到她身侧缓缓蹲下,将从未说出的那句话宣之于口,“昭清,我这些年来自诩秉公无私,可唯有对你,我有私心。我再问你一回,你愿不愿此生都留在我身边?”
目光灼灼,烫的人心口发颤,他直抒的情意险些要将她淹没。
“我请人看过黄道吉日了,正如你所言,除夕那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宜嫁娶。”
“昭清——你可愿做我的夫人?”
尹昭清面上波澜不惊,可手上的蒲扇何时落了地也不知。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心中的欲望愈发汹涌,她迫切地想独占他,又何尝不想将他永远留在身边。
她颔首,“我愿。”
卫骧自来是个清冷自持的人,可这一刻的理智终究还是被吞没,他破了礼数,缓缓贴近她,隐隐发颤的薄唇落在了她额间。她的温热与气息裹挟着他,他试图索求更多,可理智折回,他克制地没有再动。
尹昭清还在出神,额间便是一点滚烫落下,如一点星火落于枯草之上,继而燃烧蔓延,终是燎原。
额间的柔软褪去,她整个人落入更为温热的怀抱。卫骧将头抵在她肩上,她耳边还能察觉他若有若无的气息,“昭清,我这一生颠沛,并无归属。以为此生不过如此,便未给自己留后路。以至于我如今肩负太多,已脱不了身,即便想放下,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割舍。往后之事我不知会如何,我不敢轻易与你承诺。可我答应你,只要我卫骧活着一日,必然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那又是多久?”尹昭清喃喃出声。
“我若能再活十载,便照顾你十载,能活三十载,便与你相守三十载,若能至百年,便与你一同白首。”
她知道,卫骧从来不会失约。
“好。”尹昭清莞尔:“那看来我只能求愿大人长命百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