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章(1/2)
第 164章
再踏入尹家老宅, 她生出一切恍若昨日的错觉来。
庭中有一方小池,未生绿苔,池满清澈,游鱼戏于其间, 往日的锦鲤不在, 换做了几条龙睛金鱼。后院的梅树傲然挺立, 待走近细瞧她不免惊叹,竟还是前些年的那几株。屋堂门扉依然,檐瓦清亮, 未生杂草, 显然早被人打理过。
尹昭清望向尹禾颜,鼻头一酸。可待她细细一想, 便察觉到不对劲来,宅院如常, 并非是一朝一夕拾掇所致, 这些年来应当是有人一直打理着,可阿姐先前还在燕春楼,不会是她,“阿姐……”
“不必看我。”尹禾颜笑笑,“是卫大人,他有心了, 前些年一直派人打理, 我也是来了钱塘才知晓的。”
思潮翻涌,她心中情愫难挨, “他从未与我说起过……”
“应当是想着过些时日再告诉你, 予你欣喜吧。”
她觉着不全是,他做的这些从来都不是只为了讨她欢心。这院子如新, 柱梁皆未朽,应当是在与她相识前就已在打理了。父亲只是临终托孤,可他却又将这处退路留下,兴许也是想过有朝一日能将她带回来吧。
在辽东与他相遇前,她从未见过他,甚至于根本不知他这号人。
可原来,她的命数里早已有他。
她突然很想见他……
……
送往应天府的信扑了空,知晓她不在,又多耽搁了七八日才辗转至她手中。卫骧说,他如今身在辽东,正着手深查去年的盐引案,应当还有三个月才能告一段落,让她在钱塘县安心住着,他必定赶在她生辰前回来。
去年的生辰还仿若昨日呢,如今又是一年……
在钱塘的日子不比在应天府时清闲,她一得空时便去阿姐的学堂帮衬一二。
说是学堂其实算不上,如今这世道并无女子设学堂做夫子的道理,更未有人开此先河,故而阿姐只是在尹家旁街又买了个小宅院,教这十里八乡清苦人家的姑娘们习字识音律。
阿姐说,她在燕春楼见得多了,那些个贫苦人家将自家姑娘送进燕春楼里做些低贱的苦差事,家中便能少了一人的口粮,年关时还能从姑娘们这儿拿去好些银钱养家中弟兄。
那些姑娘们也是不愿的,可她们认不得字,走不出城门,连个能傍身的手艺都没有,若要独身立足甚是艰难,到头来只能前去燕春楼这般的风月之地蹉跎半生。
燕春楼不是什么好地儿,她不想再回去,亦不想让别的姑娘们再重蹈覆辙。那些姑娘们识了字便多条出路,不必再委身于那腌臜之地。若日后得了机遇入宫,说不准还能入六尚局做女官,也算是替自己改了命。
六尚局女官并不看重家世,身家清白的寻常人家姑娘皆可入宫擢选,若是能再识字知礼懂音律,自是更得青睐。
……
尹昭清这才明白阿姐所言的想做之事是什么。她或许早在离开燕春楼时就已作此打算。
她见过太多不公,亦见过不少人被逼死于压迫之下。
如今她救的不只是那些苦于命运而挣脱不了的姑娘们,还有那个囿于燕春楼而不知明日的自己……
来的姑娘并不多,倒不如说是不信命的姑娘不多。两个月来,来的姑娘拢共算起来也只四人。不是丧父失母的孤女,便是独自带着半大孩子的遗孀。可尹禾颜并未觉得她们身份不妥,仍是尽心竭力授学。
从前阿姐便是这一片远近闻名的才女,诗书礼仪、音律字画皆不在话下。
家中都说她尹昭清不善琴棋书画,其实倒也没那么不堪,只是处处与阿姐比,便都是不够瞧的了,她心中向来知晓。
阿姐不得空时,便由她前去授棋艺。
她在几位姑娘之中实在算不得大,若真要细算,也只有另一姑娘比她年幼些。她们皆知晓尹昭清与尹禾颜身份,更知晓这些年来与她二人有关之事,心中愈发敬重钦佩。
“三姑娘,二姑娘说,待我们学成后,还能入宫做女官?”能在城中谋一份差事已是奢望,她们从前哪里还敢肖想这梦一般的事。
“嗯,说不准就能成的。”
“那二位姑娘为何不做女官,如姑娘这般的,必然不会落选。”
尹昭清笑笑,她该如何与外人说起这错综复杂、牵涉甚多的关系?
她与阿姐都知晓,尹家与宫里那位不该再有过多牵扯,圣心难测,今日或许还能因对尹家的愧疚而网开一面,明日可就说不准了。
况且尹家儿女的傲气也不许。
她并未言明,只是笑道:“眼下这般不好吗?原本至多也不过两个女官,如今便可多上你们四个,再往后说不准还有十个百个呢。”
姑娘们被她打趣,个个红了脸。
……
每月初一十五,尹禾颜才有闲暇之时,而蔡清身在县衙,每日有不尽的琐事,她自然也不好去打搅。
平日她无趣之时,便去钱塘湖上泛舟打发时辰。
等小舟漂于湖中央,煮上一盏茶,捧上一碗,她能在船头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即便只是盯着湖面粼粼,她心中也无喧嚣,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每每这时,她总能想起卫骧来。不知他如今在何处,可又是操劳了数夜而未眠?
这世间哪有平白而来的安宁,不过是因身后有人负重致远。
后来只要天色好,她便总会来来船上小憩片刻。一来二去,那船夫与她也甚是熟稔。
这日她坐在船头,时有见到头簪白花的妇人撑着船往湖心亭中去,未停歇多久,便又折返。
她问船夫,那些是什么人?
船夫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可恨而又可怜人之罢了,死了夫君,今日六月初六,来此渡船。”
“渡船?这有何用意?”从前她并未留心过这些,并不知其中的道理。
“这人死了,在阴间是要渡河的。寻常人家只需夜里在桥头点盏灯,便可指引亡魂走过桥渡河,那便是奈何桥。”
“可生前沾染血腥的罪孽之人,阎王爷是不肯让他过桥的,得自己淌过阴河洗去生前戾气,罪孽越重之人,那条河便越长,根本走不到头,这实则是用来惩戒罪孽之人的,他们无一能淌过去,淌不过去,便不得轮回再生为人。”
尹昭清托腮望着那妇人哭着又撑起一杆,心中有些堵,“善人都走过奈t何桥了,等他们转世为人,那这世间不又都是善人了,何来的恶人?”
船夫叹了声气,“罪孽之人也过桥了。”
“不是说他们渡不了河吗?”尹昭清是从不信这些的,应当也是闲来无趣的缘故,竟也在这种事儿上听得来了兴致。
“传闻后来有人去地府外苦求阎王爷,愿用自己十年阳寿来换替那亡魂渡船。”
尹昭清不由问道:“阎王爷允了?”
船夫一本正经道:“允了,后来便如此流传开来,每年六月初六,家眷会前来撑船送亡魂渡河。”
尹昭清听着这些传闻,哑然失笑,“当真能用十年阳寿换取吗?他们竟也信……”
船夫见她年岁甚小,应当还是不谙世事之际,许多事说了也说不明白,“人活着总要留些念想的……”
许是白日之事过于深刻,夜里她便做了一场梦。
梦里卫骧立于一条血黄色的长河旁,河上弥漫着薄雾,依稀可见河流涌动,但这条河却怎么望也望不到对岸。
她试图向卫骧走去,可不知怎么的,身子沉重,根本走不动半步。她唤着他,问他为何在这儿?
似乎能听到她的声音,卫骧缓缓转过身来。
看到是她,他眸中满是哀痛。
他说他死了,如今他要渡河。
他又说,他生前手中沾染太多血腥,是罪孽深重之人,过不了这条河。
她不解,朝着他喊道:“大人是为除恶扬善,哪来的罪孽!”
卫骧望着她,苦涩一笑,“不论缘由,可终究是满手血腥。昭清,我该走了,你回去吧。”
她想去抓他的手,可皆是虚空,她眼睁睁看着卫骧迈入深不见底的阴河之中,河水漫过他的膝间,再是胸膛,最终被淹没……
“卫骧!卫骧!”她朝着河面嘶喊,可无人回应。突然身上的束缚被解开,她跌跌撞撞往岸边跑去,周遭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河水缓缓上涨,竟在一瞬间化成了血红色,忽而一阵腥风袭来,水面掀起浪,拍打在岸边。
河水退去,留下了一只布囊,那布囊与她给卫骧的一模一样。她颤颤巍巍俯身拾起,那布囊之中满是草药,其中还有一张写着“平安顺遂”的符纸。
福纸又破了,生生从“平”与“安”字中裂开。
她也不知为何觉得是“又”,似乎在许久以前,也破了一回。
她攥着布囊,沿着河岸找寻他的身影,可回应她的唯有无尽的浪声。
“卫骧……卫骧!”
“卫骧!”
她满脸是泪,根本瞧不起前面的路。突然,她脚下一空,如坠河中,身无依傍,她缓缓沉了下去。
胸膛似有一块巨石压的她喘不上气,她觉得自己已不在河中,却怎么也睁不开眼。不知过了多久,待心口的阻塞轻缓了些,她才能微微睁开眼。
擡眸是熟悉的房梁,低头是阿姐前两日给她新换上的被褥。
她躺在榻上,而榻旁坐着梦中人。
他望着她的眼眸似月朗朗,又如日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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