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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5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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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昭清见她眉眼间难掩的虚弱,不忍道:“娘娘身子要紧,外头风大,民女在殿中陪娘娘说话就是。”

窗外的艳阳洒金辉,她掠了眼,黯然失笑,“金桂期短,错过了这几日,便又要等到来年了,来瞧瞧罢。”

尹昭清心一沉,马皇后似乎话中有话,她站起福了福身,“谢娘娘恩典。”

马皇后见她这规规矩矩的模样,反倒忍俊不禁,让杨嬷嬷搀着自己往院外去了。

院中的金桂开得极好,簇拥而生,桂香满园,显然还是爱花之人悉心打理,宫外并非瞧不见一株金桂,可无一开得如坤宁宫中这株。

马皇后剪下半枝头枯木,心满意足地观赏之,“这些金桂已有十三载了,是洪武元年圣上移栽于此的。本宫起初不懂养桂树,糟蹋了好几株,也只是到这两年才稍有起色,活了这一株下来。”

正说着,她神色一黯,染了些许哀绪,“原本应当是两株的,可前些年本宫失手,错将金桂的根枝当作枯木砍去,伤了其根本,金桂活不久,来年便死了。”

马皇后看着她,眸中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有不忍、有疼惜,还有浮光掠影般一闪而过的亏欠。

“昭清,这树同人一般,死了便活不过来了,你说是不是?”

噗通一声,尹昭清跪在地上。皇后说的岂止金桂根,更是她尹家命。

“本宫曾见过你父亲一面。”马皇后端详起她的面容,“你眉眼像极了你父亲。”

听马皇后突然提及父亲,她犹如被人扼住了喉咙,“娘娘……”

“本宫不涉朝堂之事,可也有所耳闻,你父亲是个好官。”

尹昭清胸口一滞,袖中的指尖微颤。她未料娘娘竟会与她说这些,那些未曾等来的话,好似也并非是奢望了。

马皇后默叹了一声,“你父亲为民立命,听闻他在钱塘时就给百姓翻了千百桩冤案,官至刑部尚书亦未有过错案。一年前你父亲下狱之际,甚至有钱塘百姓来应天府替你父亲伸冤。你父亲无过,错是这个世道的贪念。他这样的人,不该是此结果。”

不该是此结果,可终究还是结了这果……

“圣上亲查你父亲之案时,本宫也知晓一二。”她神色痛苦地阖上眼,想避开她那双清亮的瞳眸,“随同近百桩案,牵涉一千三百余人,昭清,谁也不能保证无一纰漏。”

尹昭清红了眼,她紧咬着唇不语,她知晓……她都知晓,她只是不甘心,为何这疏漏偏偏落在了父亲与尹家之上……

马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胸口如揪心般疼痛,她不敢去想,t面前这个瘦弱的孩子是耗尽了多少心力才走到如今这一步,才在今日得以站在她跟前,“可是……错了便是错了,昭清,你可否原谅他?”

这一句宛若惊雷,炸得她七零八落,她不敢置信地擡眸看去,声音发紧,“娘娘?”

她乃中宫之主,尊荣不可犯,可此时她站在身前,居高临下,却似乎卑微至尘埃之中,“是他对不住你父亲、对不住你们尹家。”

她身子有一瞬的颤抖,心口似被一只手揪住,心跳几乎停滞,疼得喘不过气来。

她明知父亲是被胡凡庸所害,可她总忍不住多想,若是当初圣上起疑深查,若是他能再信父亲几分,是不是就不是如此结果了。

胡凡庸陷害,可下旨抄家的正是圣上,父亲的死不能说与圣上毫不相干。可偏偏是这位,她恨不得、报复不得。

她大可昭告世人,他们所敬仰的圣明也不过是一昏聩之辈,他不明真相错杀忠臣,并非他们心中的明君。

可世人得知之后呢?

民心所失,奸佞谋逆,朝堂纷乱……这又是她想看到的?

她曾与卫骧说,她的心很小,自私自利,装下尹家后便放不下家国大义了。

如今才发觉,她早已将“家国大义”四字束缚住自己了。她也算彻底明白卫骧的家国为先早已是身不由己了。

马皇后搀扶起她,紧握住她的手,“前朝之际,黄河决堤百姓惨死,苛税重赋百姓民不聊生,圣上起义之时也只同卫骧这般年岁,那时本宫就跟随于他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他历经万难,反元立明,如今百姓才终是安定。”

“治国理政,且如何平天下、稳民心,也是他不惑之年才学起。”

“他也想做个好皇帝,可他也是第一回做皇帝……”

尹昭清别过眼,抹了抹无法克制的清泪。这些年的苦楚与不甘,如三月冰封雪融,化作了春池,“好……”

她说好。

马皇后一怔,这个“好”字夹杂着太多,不必言明,二人也可心照不宣。

可原谅太难,她替代不了父亲母亲,亦不能替尹家做主说出这句原谅。

可她释怀了,也该放下了。

……

马皇后察觉她隐忍的哭腔,更是怜惜,“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愈是如此,她就愈发愧疚,“昭清,如今你可有所求?皆与本宫说就是。”

尹昭清抹去失态的泪痕,莞尔一笑,“娘娘,民女如今已无所求。”

马皇后眼睫落下几缕阴影,“是人皆有所求,你还年幼,往后的日子还长,总该给自己留些什么以作傍身。”她从腕间摘下一只满绿翡翠镯套在尹昭清腕间。

尹昭清腕间一凉,惊得忙抽回手,“娘娘不可。”

马皇后攥着她的手不让她挣脱,“收着罢,本宫见你满是欢喜,这个只算是你初入宫的见礼。”见尹昭清还要推脱,她道:“别家姑娘也是有的,本宫怎好厚此薄彼。”

一听这话,尹昭清才不再推辞,“多谢皇后娘娘。”

马皇后疼惜地抚上她眉眼,替她擦拭着眼角泪痕,“本宫还头回见人无欲无求的。”怪叫人心疼。真无欲还是假无求,她看得清,嘴骗得了人,可眼睛不会。

“什么……都可与娘娘求吗?”尹昭清攥着手中那只满绿翡翠,心颤着开口。

马皇后展颜一笑,“自然。”

“娘娘福泽深厚,民女想在娘娘这儿讨个妙笔,只平安二字足以。”

“求字……”饶是听多了旁人赏赐的马皇后也怔了神,“你只求字?”

“娘娘,民女不求身外之物。”她脑中忽而闪过几道熟悉的身影,“民女如今别无所求,只求至亲挚……至近之人平安顺遂。”

阿姐、孙嬷嬷、蔡清还有卫骧,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本宫见过求权求势,求家财万贯,还有求仕途高升平步青云……可头一回见在本宫这儿求字的。”她不由失笑,转而与殿内道:“来人,取笔墨来。”

宫女呈上笔,又从殿中寻了红纸。

马皇后正欲执笔正题字,笑道:“可是要做平安符赠予人的?”

尹昭清一惊,见自己心思被戳破,顿时羞红了脸,可也只得颔首。

皇后笑意更甚,提笔落下“平安顺遂”四字。

尹昭清捧着这四个字,笑得餍足。先前在万海寺求来的福祉碎了,算是保了卫骧一条命,如今还有娘娘亲笔,那他定然会一生顺遂。

马皇后见她只四个字便心满意足,心中更泛酸涩,“这就足以?”

她连连颔首,“足以。多谢娘娘恩泽,娘娘必定福寿延绵、长命百岁!”

“好,愿世事如你所愿。”

……

马皇后也不知是如何得知卫骧在殿外等着一个时辰了,不敢将人再留,嘱咐了两句,便将人送出去。

婢子将她带出坤宁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来时的忐忑不再,她的心空着去,却是满着回来,脚下的步子愈发轻快,她知晓,还有一人在等她。

她不知大善殿在何处,也还未来得及询问宫人,便远远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斜阳落在他身上碎了满地,晕染着他的柔和。他似乎在那站了许久许久……

他似乎从来都是这般,不必她费力寻找,他永远站在她一眼可见之处。

方才还压抑的清泪再未忍住,争先恐后而出。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擡眸,比余霞还炫目,他轻唤她,“昭清。”

她向着他而去,“大人……”分明才是几个时辰不见,可却像是别离了太久。

“怎么了?”卫骧一眼就看到他了她眼中的湿润,笑意转瞬即逝,指腹抚过她的眼角,“可是娘娘与你说了什么?”

尹昭清摇摇头,他的温热却叫她的泪意不绝,“并未。我是高兴,大人……我是高兴。”

卫骧见她的眼泪擦拭不尽,不免心慌失措,“高兴那还哭什么。”

“是谁准高兴了不许哭的?”

“好好好,你是高兴。”卫骧见她不似委屈这才安下心来。

尹昭清见婢子还在一旁看着,连忙别过脸抹了抹泪,她扬起一抹笑,“大人,我们回府。”

“好。”卫骧并不多问,“我们回府。”

斜阳之下,夹道落下了一片阴影,又有两道影子极长,在高墙之上隐隐贴近。

……

武楼之上,两道身影静静望着他们往西华门去,过了良久,才听他开口道:“朕许久未见他这模样了,喜怒皆形于色,活得像个人了。”

“圣上,卫大人这些年不易,难得有一体己人。臣瞧着尹姑娘手中还有娘娘的满绿翡翠镯,想必娘娘也甚是喜爱这位尹姑娘。”

朱兴瑞静默良久,才道:“云奇,卫骧年方几何了?”

云奇思索片刻,回道:“圣上,卫大人应当二十又三了。”

“二十又三——”朱兴瑞望着那两道背影走出西华门,“原来他才二十又三……他素日那副老成的模样,让朕都忘了,他才弱冠三年……”他微微失神,“可他跟着朕都已有十年了。”

“是啊,都已十年了,臣还记得那时卫大人只这般高呢。”云奇在旁比了比,还未到肩,实在稚嫩。

“十年,他只求过朕两回,一是为卫骐,二是尹昭清,可朕都未允他。他可否对朕心有怨恨?”

“圣上良苦用心,卫大人自当明白。”

朱兴瑞自嘲一笑,“良苦用心?朕倒觉得是别有用心。朕如此利用他,他竟也丝毫不恼。”

“圣上是为社稷殚精竭力,卫大人如此聪慧,岂会不知。”

朱兴瑞冷笑了声,西安门外已瞧不见身影,他才收回目光,“日后,他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罢。”

“总该让他得偿所愿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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