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1/2）
第 155 章
登上尹府的阁楼远眺, 便能一览半座应天府，皇宫也自是能收入眼中，可她并未踏足过，只在宫门远远窥看。
午时未至, 她便候在了西安门外。内官更是早了一盏茶在外侯着, 见着尹昭清恭恭敬敬行了礼, “见过尹姑娘。”又见马车旁在与驭人交代事宜的卫骧，他连忙躬身，“见过卫大人, 奴不知卫大人一同前来, 多有怠慢，还请大人恕罪。”
“无碍, 入宫罢。”卫骧轻车熟路，擡步就往西安门中去。
“大人！大人！”内官快了几步匆匆赶上前, “大人恕罪, 今日……”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尹昭清，似有为难，“娘娘只宣了尹姑娘一人进宫。”言外之意，他就不必进去了。
卫骧眯了眯眼，“本官不见娘娘，送她至大善殿外便走。”
内官讪讪一笑, 这大善殿都已到西宫外了, 不如直接送至坤宁宫罢了。他凑到卫骧身侧，压着声道：“卫大人, 这是圣上之意。”
卫骧清哼, 一副了然的神色。“那本官今日要见圣上，顺道与尹姑娘一同入宫便是。”
“哎哟, 卫大人。”内官有些急了，“大人觐见，该走洪武门才是。”
“太远了。”他挑眉，面露不悦，“怎么，西安门走不到奉天殿？”
“卫大人，到得了，到得了，只是这——”
卫骧二话不说，就往西安门内去，任内官如何拦着也不得，见尹昭清还怔在原地，他失笑，“还不快跟上。”
“是。”她一人入宫，说丝毫不惧自然是假的，方才一路她也不敢与卫骧提及，谁料他早已想着同她入宫了。
夹道两旁伫立着足有两人高的宫墙，巍峨肃穆。可有卫骧走在身前，竟也不觉着夹道幽长压人。
夹道尽头乃是西华门，迈过宫门，便是恢弘的琼楼金殿，白玉石御路自南向北去，引人入奉天殿，人行于殿前，宛若蝼蚁般渺小。
“卫大人。”西华门后早已另有内官等候，见卫骧走来连忙迎上前，“圣上请大人前去议事。”
卫骧眸中闪过一丝不快，可也只是稍纵即逝，“本官知晓了。”卫骧走到尹昭清身侧，嘱托着：“在宫中切莫乱走动，就在娘娘殿中待着就是，娘娘若留你晚膳，还是莫要叨扰，届时我在大善殿外等你。”
尹昭清乖巧地点点头。
卫骧人都走了，又折回来交代了一番，看得内官也不由失笑，待人真走了才道：“咱家也是头回见卫大人如此呢。”
她笑笑，不再多话。
二人又绕了好些道，穿过了几处院，这才在干清门外站定，“咱家只能将姑娘送到这儿了，杨嬷嬷会来接应姑娘的。”
“是，劳烦公公了。”
“在娘娘面前，姑娘需得谨言慎行，莫要惹了娘娘不快。”
“是，谨遵公公教诲。”
见她也是个听得进话的人儿，他便也不多言。尹昭清在干清门外等了一刻，可来接应的并非是杨嬷嬷，是个宫女。她上下打量了尹昭清一眼，异色一闪而过，引着她往内去，“来人可是尹姑娘？”
“正是。”
“还请姑娘随奴婢前来，不过姑娘来得不是时候，娘娘还在殿内小憩，奴婢不好惊扰娘娘，便只得委屈姑娘在外候上片刻了。”
尹昭清近了殿，隐隐嗅到了浓郁的檀香气，并未多想，“无碍，民女在此等候娘娘便是。”
宫女瞥了她一眼，命人在炭盆中烧了艾草端来，竟径直摆在她身侧，“艾草去晦气，娘娘近日病弱，沾不得宫外的污浊，还请姑娘容谅。”
尹昭清唇角一僵，双腿已不自觉从炭盆上跨了过去，声中带着些许哽咽，“是民女叨扰娘娘了。”
宫女看也未看她，嫌弃地掸了掸方才沾染艾草的衣裙，头也不回地走了。
尹昭清垂眸看着地上的炭盆，胸膛泛起一抹苦涩。这哪儿是沾不得宫外的污浊，分明是沾不得她尹昭清身上的污浊，也是，她一介仵作，娘娘不嫌，还召她入宫已是宽厚至极。
尹昭清站在院中，宫女也并未将人引入前殿，甚至连廊下都未让她去，今日这日头猛，恰时正午之际，待上片刻还暖洋洋的，可多留一会儿便有些闷得慌，更莫说身侧还烧着一炭盆。
院中来往的宫女多，手中皆攒着活儿，路过时也只擡头瞥了尹昭清一眼，便自顾忙着自己的事儿去了。
尹昭清顶着日头在院中站着，一动也未动，半个时辰过去，薄汗沁了后背，腿脚也酸麻地不得动弹，可殿中也并未传来响动。
她再愚笨迟钝，也大抵猜到了殿中人的用意，她不敢擡眸，只是心口愈发酸涩。
她又想起卫骧了，不知此时他在何处，是见了圣上，还是已在大善殿外等着她……
……
“卫骧！”殿中人愠怒，“朕与你说话，你可有在听！”
“臣在。”卫骧默默收回失神，恭敬道。
“你三番五次走神，又在想些什么！”朱兴瑞见他又有晃神的迹象，怒从心上起，直截了当，“卫骧，你少给朕看你这副姿态！朕又不会吃了她！她在皇后那儿还能少块肉不成？”
“娘娘仁厚，臣并无此意。”
朱兴瑞见他只提及皇后，一口怒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朕还能为难她不成！”
卫骧缄默。
“卫骧，你——”朱兴瑞面色一沉，“出去！别来碍朕的眼！”
“臣遵旨。”卫骧起身，毫无迟疑，恭恭敬敬退身出殿。
朱兴瑞望着他的背影，轻哼了声，“宝贝疙瘩似的，旁人一点儿都碰不得。”
……
炭盆中的火都已熄，尹昭清也不知站了多久，腿上的酸疼令她险些栽倒。
窗缝中透出两只眼来，静静地望着院中之人。
“嬷嬷，尹姑娘已在外等候多时了。”
杨嬷嬷嗔了她一眼，“就你多嘴，没瞧见娘娘还睡着嘛。”
小宫女有些为难，“可是这个时辰娘娘t也该醒了，平日奴婢都是这个时辰去唤娘娘的。”
杨嬷嬷又是一瞪眼，“今日圣上特意送来了安神香，便是让娘娘好生歇着，你非要违抗圣意？”
小宫女一噎，看了眼院外的尹昭清，便也不敢再说话了。听闻前几日圣上在奉天殿大怒，连卫大人也不得幸免，今日恐怕是迁怒于这位尹姑娘了。
尹昭清额间亦渗出了汗，自前颊滚落，她也未擡手去抹。时日过久，她已然麻木不觉疼痛。
又等了两盏茶，殿中才来了动静，她小心翼翼擡眸，也大抵猜到了来人身份，“见过杨嬷嬷。”
杨嬷嬷闪过一丝讶异，“尹姑娘久等了，娘娘这会儿工夫才醒，还请姑娘吃口茶小歇片刻待娘娘更衣再入殿。”
尹昭清默默松了一口气，声音亦微颤，“多谢杨嬷嬷。”
又是一盏茶后杨嬷嬷才唤了她，尹昭清这才随之入了内殿，她未看清殿中人面容，只瞥见大袖衣的那抹真红，便跪了下来，“民女尹昭清见过皇后娘娘。”
“好孩子，起来说话。”殿中之人温声细语，与她想的截然不同。尹昭清缓缓擡眸，对上了一对慈祥的双眸，她赫然一愣。
原以为能坐上这正宫之位的会是个冷厉之人，可实在与她想的不同。眼前之人半鬓花白，眉眼间已留下岁月的沟壑，那双不再清澈的双眸却蕴着沉静与柔和。她半倚在美人榻上，只盘了发，连金饰都未加身，若非是那身彰显身份的团衫袖衣，她素净地宛若寻常人家的老妇人。
原以为入宫前的说娘娘仁慈的那些话不过是卫骧拿来宽慰她的，却不想真如他所言。
她更以为皇后身子不大好只是说辞，可见了人她才知皇后的病态已一览无余，她枯瘦的指尖捂着唇轻咳的两声都叫她面色失了血色。
见尹昭清看她看得愣了，马皇后哑然失笑，“今日本宫睡得沉了些，让你在外多等好些时候了。”她嗔了眼身侧的杨嬷嬷，“你也是，也不早些唤本宫醒来。”
尹昭清生怕皇后真恼了身边人，忙道：“娘娘身子要紧，民女也才来不久。”
杨嬷嬷看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
“可有累着？来，到本宫身边坐。”马皇后朝她招了招手。
尹昭清心一提，连忙跪下，“多谢娘娘，民女就在此与娘娘说话便是。”
马皇后轻笑嗔了她一眼，“昨夜卫骧还与本宫说你易受惊吓，本宫还觉着他小题大做，今日一见，倒觉着他说得真切。”
此时能从旁人口中再听到卫骧的名字，尹昭清紧着的心忽而松了几分：“大人昨夜入宫见娘娘了？”
“昨夜他哪儿还入得了宫，听闻是亲自去宫门外寻了内官，传话给了东宫，托太子前来本宫这儿递信。本宫见太子都来了，心中一骇，还道是出了什么事儿，谁知他也只是个递话儿的。”马皇后掩唇失笑，“本宫难得见他待人如此上心。”
尹昭清心中一惊，慌忙磕了个头，“是民女之过错，叨扰娘娘，还请娘娘责罚。”
“你这孩子，怎么一来便又跪又是磕头的，本宫这儿没有那么多规矩。”她又招了招手，示意尹昭清起身坐到身旁来。
尹昭清自然不敢，“皇后娘娘，民女身份低贱，乃仵作之身，万万不得将污秽沾染给娘娘。”原以为殿外艾草驱浊气本意是欺侮她，可在见到皇后之时，她知晓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听得她口中“仵作”二字，马皇后笑意散去，唯剩满眼疼惜，“即是仵作行人，也是正当营生，何来卑贱一说。”
“娘娘，民女这手沾过不少……人。”她将“死”字咽了回去，如今在宫中在皇后跟前她不得不避谶。
马皇后岂能不知她顾虑，“这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口中都说无畏生死的，如今怎么一个个都避之不及了？”马皇后示意了眼身侧的杨嬷嬷，杨嬷嬷便上前欲搀扶起她来。
尹昭清见状，也不敢再推脱，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在一旁坐下。
“好孩子，这世间将人划作三六九等，可人却万不可自行卑贱。有些人瞧着清清白白，可实则根骨都坏了，黑到里子了。本宫倒是喜欢如你这般的，仵作那又如何？所谓的腌臜污秽不过皆是旁人身上带着，又并非是你的，本宫不觉着有什么。”
“娘娘……”尹昭清喉咙发涩，失语到说不出后面的字来。
“你与永平永宁年岁相仿，本宫一见你便又念起她二人了，她们已然成婚出宫，本宫每月才能见一回，实在想念的紧。”她眸中溢出的慈爱汹涌地似要将人淹没，尹昭清不敢奢望，只是这般静静瞧着。
“平时你若是得空，便来宫中与本宫说说话，可好？”马皇后眼中满是期盼，她的慈眉善目叫尹昭清恍惚一怔。
“好。”她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马皇后命人沏了半盏茶，“本宫并不隐瞒于你，今日宣你入宫，是圣上之意。”
尹昭清端着茶碗的手一颤，险些洒了半舀出来。
马皇后见将人吓着了，忍俊不禁，“本宫宣你入宫是假，可想见你且留你之心是真。圣上与本宫提过你几回，卫骧亦然，再则宫中不时有传闻，本宫也愈发好奇这尹家女是何许人，竟让卫骧这般眼高于顶的人儿都动了心。今日得见，也觉得他眼光不错。”
马皇后抿了一口茶，浅浅道：“这世上聪明人少之又少，多的是故作聪明的。本宫瞧着，你便是那聪明人。”
“娘娘谬赞了，民女不敢当。”尹昭清心底发虚，根本不敢去瞧她。
“你当得。”马皇后含笑，“院中的金桂开了，你可要随本宫一同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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