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难测(二)(2/2)
老者如老僧入定般直愣愣盯着杨珺,他空有一身救人的本事,和一颗悲天悯人的善心,到头来又能有何用途?本想救一人于水火,却因为自己,而亲眼看着她跳进火坑。
他实在是承担不住了。
他固执地摇了摇头,示意杨珺莫要再劝了,僵硬的指尖用力到泛了白,却比不得碎瓷片上头闪着的寒光。
“停下来,快停下来,你没有错,错得是那些利欲熏心之人,是那些为非作歹的小人。”杨珺见此情景,当即开口大声阻拦。
瓷片划破血肉,寂静的牢狱中杨珺好似能听到声音,是血肉被割开,血液涌出,然后再顺着他垂下来的手腕,蜿蜒一地。
血腥的场景落入眼中,杨珺将一切都收在了眼底。
颤抖的手用力攥紧瓷片,本该是惨白的模样如今遍布血红。可老者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歇,他一下又一下地划,纵使衣衫被汗水浸透。纵使疼得他眉头紧锁,苍老的面容皱成一团,他也不放弃。
原来他也会怕疼啊!
见此场景,她撞门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虽然很疼,可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护住一个无辜之人,更何况他是大夫,日后还能救很多人的。
老者擡手拦下杨珺,沉着声音道:“不用再劝了,我真的已经累了。”
明明有这么一刻,杨珺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可你没错啊,该死的不是你,是他们!是看不清局势,妄图屈辱求和的他们,是他们的一叶障目才导致了每个人的悲剧。”话音一落,杨珺擡眼打量着四周阴暗的铁门。
眼前的铁门好似一场毫无边际的牢笼,困住了里头的老者,亦困住了无能为力的杨珺。
她慌不择路,只能一个劲儿地拍着门,企图这样就能唤醒老者活下去的念头。
拍门声响在耳边,轻地好似自天上淅淅沥沥落下来的毛毛细雨,阵仗不大,却能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衣襟中,湿意浸透衣衫,寒意也自此入骨。老者踽踽独行,风雨压弯了他的脊背,却磨不灭他骨子里的傲骨。
那是曾驰骋风云的少年郎,站在云山之巅、江河之畔,手指苍天,气吞山河地许下誓言。
此生不渝,终生不悔。
要让理想之花开在废墟之上,要挺拔、要昂扬,要不负凌云志,要不忘旧时愿。
他想他大概是做到了。
杨珺拍得手心泛了红,里头的老者却无甚反应,她擡眼朝里看去,那洇出的血却愈发多了。她站在门外根本无从下手,那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到冷眼相看的做派。
她焦急地咬紧贝齿,面上的担忧快要溢了出来,几番思索之后,迅速抱紧胳膊,整个人往后走了好几步,然后猛地朝前跑去,企图以自身的重量来冲开这道门。
“扑通!”阵痛从胳膊传至肩膀,半个身子都疼得颤了又颤,杨珺疼得咬紧牙关,“嘶”着冷气,无助地坐在地上,不知不觉间,眸中升起一层水雾。杨珺低声道:“难道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知道活着一定会很苦、很累,会一一送别至亲,然后孤独地度过一生,从人生鼎沸走至暮年萧瑟,一如水滴汇入河流,带不起半分波澜。
然而她却忘了,这所有的一切都基于那人有活下去的念头。
这个问题无人回答,杨珺用力眨去眼中的湿意,倔强地站起身,冲着意识早已不甚清明的老者大声喊道:“一定还有活下去的理由,一定有的!”
闻言,老者浑浊的眼睛极为缓慢地动了起来。
隔着昏黄的烛光,迤逦一地的血色,他气若游丝道:“真的……没有了。”
是没有活下去的理由,还是没有活下去的念头,杨珺不甚知晓,她双手扒着门缝,妄想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来拉开着紧闭的房门。
可一切的努力在此刻变得毫无意义。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生命的流逝,杨珺看得心惊肉跳,却还是装着胆子大声道:“你快松手,这双手能从病痛中救下千百人。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好的。”
“会好的,都会好的!”她哭得不能自已,泪从双颊流下,杨珺无助地抖动着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