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情(2/2)
破镜难重圆,和好难如初。
况且,他们两人就算是最初时,也并没有多好。
顾淮之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苍白,声音也有些颤:“阿宁,你当真如此想?”
慕安宁没说话,只听少年忽地自嘲一笑,垂低眼帘道:“阿宁,是我负了你。你同我退亲那日,我本以为我很庆幸...”
“...但我当日就悔了,我一直、一直想同你成亲。”顾淮之苍白的手背上青筋乍现,若是能见到当初的自己,他定会将那个嘴硬的自己狠狠打一顿。
慕安宁凝望着少年几乎没一丝血色的面容,稍稍一怔。
依稀记得退亲那日,他的答复是,他本就无意娶她为妻。
而她也一直以为,他终于能摆脱她这个未婚妻子,心中应当很是庆幸。
而他如今却说,他当日便悔了。
顾淮之喉咙艰难地滚了滚,忍不住重复先前已经同少女说过的话:“我从前,也一直心悦于你。”
慕安宁抿了抿唇,突地牵起唇角,对上少年那双黯淡的桃花眸,语气不咸不淡:“可世子当初说只将我当妹妹,还说要自个择妻。”
听见少女开口,顾淮之陡然一慌,下意识上前两步,立在少女跟前,想拉住她的衣袖,但终究还是没伸手。
见少女淡淡看着自己,顾淮之不知所措为自己解释:“我那时以为...你同芝嫣没什么差别。但后来我才发觉,在面对你时,我时常心慌不安,见到你同别的男子说话时,我更是心乱如麻。儿时是,如今亦是。”
“是我那时太过愚笨,不知那便是...喜欢。”少年眉目间的脆弱不似作假,他定定看着她,认真道:“阿宁,我说过,此生非你不娶。”
“阿宁,我爱慕你。”紧接着,顾淮之深吸了口气,眼底波光粼粼,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痛:“但若是你日后定要嫁给谭文淮,我可以等...等你不再喜欢他。纵然你日后再喜欢上其他男子,我亦可以等。”
她等了他那般久,他才看清自己的心意,如今他也可以等。
虽说距离退亲才几个月,他便已难受不已,但他知道这是他的报应。
他可以一直等下去,直到有一天她回心转意。
他不信,不信她会喜欢谭文淮一辈子。
毕竟...她也没有一直喜欢他。
但他会一直爱慕她。
他想,等到最后,他总能等到她回头那日。
哪怕是临终前的那一瞬,那也值了。
慕安宁心头一阵乱跳,白皙的面容虽没什么表情,但却一点点被染红。
不是因为少年说他心悦于自己,而是因为他那句违背三纲五常的话。
他竟说,可以等到她不喜欢谭文淮那日。
他可知,若是她与谭文淮当真成了婚,他将爱慕的是一名有夫之妇。
半晌,慕安宁顶着那炙热的目光,蓦地说了一句:“我不喜欢谭文淮。”
她先前以为,她或许对谭文淮动了情,但历尽种种她才发觉,她确实不喜欢谭文淮。
那时她同他定亲,只不过是因为养父以及祖母的寄托,还因为女子宿命本该如此,嫁谁都是嫁。
但如今,她不想辜负谭文淮的情意,亦不想耽误他的一生,
她已暗暗下定退亲的心思,此刻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只不过,她心中想的是,日后孤身终老,不再喜欢任何人,但顾淮之此刻在说,要等她一辈子。
顾淮之心口突突猛跳,怔怔看着面颊染上绯红的少女:“阿宁,你说什么?”
慕安宁抿唇,不欲再开口,甚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而少年却是壮起胆子,突地伸出左手拉住少女的衣袖,不让她再后退分毫。
顾淮之眼底泛起湿意,似有不可置信也有狂喜:“阿宁,你方才说,你不喜欢谭文淮。”
慕安宁想抽回衣袖,但少年仍旧紧握着不放,便只得瓮声瓮气‘嗯’了一声。
顾淮之唇边的笑意再也止不住,放慢了呼吸,试探问:“那你可喜欢...我?”
慕安宁别开目光,眼睫轻颤,却是没再回答。
若说上一刻,她尚不知自己的心意,此刻顾淮之亲口问出来,她心底最深处,却是止不住地跳动。
眼前这个顾淮之,不似从前那个。
她对他的喜欢,也不似从前。
“没事,阿宁,你不必作答。”顾淮之不自禁将少女的衣袖攥得更紧了一些,语气干涩,将心头的疼生生咽了回去:“是我太过贪心,我可以等。”
既然她已不喜谭文淮,他理当满足,不该奢求太多。
慕安宁听着少年隐忍的语气,不禁张了张口,但什么话都还没说出来,眼前少年的唇边忽地溢出一抹鲜红。
慕安宁怔忪片刻,欲言又止:“世子...”
顾淮之并未察觉到唇边异样,只是心中既安心,又苦涩。
安心她不喜欢谭文淮。
苦涩她不喜欢他。
听到慕安宁开口,顾淮之定定看向少女,但还没等她说完,他便直直吐出一口血。
慕安宁眉眼间终于染上一抹忧虑,缓缓走近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抚去唇边血迹的少年:“世子,你怎么了?”
顾淮之乍然摇了摇头,眼神落在她空荡荡的腰间,嗓音有些沙哑:“阿宁,你又没戴我送你的护身符...你可别小看那东西。”
慕安宁也向下望去,眼眸微动,那块护身符她一直戴着,好像确实会让人心安定些许。
不过方才起身时,她倒是没注意它,应当是绳松了,掉在了榻上。
“应当是掉在哪了。”慕安宁回过神来,不明白少年为何忽然提及此事,只是随口解释了一句。
眼见少年唇边又溢出一抹鲜红,而他的左手已然被染红,慕安宁只好拿出随身的绢帕,递给他:“世子,到底怎么了?”
顾淮之指尖轻颤,半晌才接过那块绣着桃花纹的帕子,缓慢擦拭了一番唇角。
闻着少女独有的馨香,顾淮之唇边抿了一抹笑:“阿宁,不必担心我。”
眼见少女眉心蹙得更紧了,顾淮之语气中带了点委屈:“还不是你说不喜欢我...”
慕安宁蹙眉,下意识道:“我没有。”
别说她并未这般说过,就是她说了,顾淮之也不至于脆弱到这般地步,直接气到吐血。
其中若说没有隐情,她是不信的。
莫非,与那块护身符有关?
正当少女思量之际,顾淮之已然擦拭好了血迹,眼底那抹炽热仿佛要溢出来:“既然没有,那便是...喜欢?”
慕安宁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似乎掉进了少年的陷阱中。
她没有不喜欢他,可不就是喜欢他...
慕安宁轻轻吸了口气,面不改色地不答反问:“世子还没说,你究竟为何吐血?”
顾淮之唇边仍有笑意,没了先前的慌乱,解释道:“先前受了点内伤,方才恐怕是...气急攻心。”
慕安宁一噎,忽上前拉起他的右手,想为他把脉,却不想,顾淮之刚被她拉到手腕,便往后缩了缩。
慕安宁察觉出少年的反常,目光落在他的右臂上,又问:“世子,你的右臂怎么了?”
她此刻才注意到,如今已是六月天,顾淮之怕热,但今夜却一反常态地没将衣袖挽起。
见少年抿唇不语,慕安宁想了想,没顾少年的神情,直接伸手将少年的t衣袖小心挽起。
他果真受伤了,伤得还不浅,瞧着应当是这两日的事。
慕安宁打量了一番少年的伤势,以及那随意包扎的纱布,认真道:“世子,我给你重新包扎一遍吧。”
顾淮之怔了怔,却是缓缓收回手,温声道:“不必,阿宁你歇着吧。”
慕安宁心头突地一跳,想起一事:“世子莫不是为我受得伤?”
见顾淮之抿唇不语,慕安宁立时猜出了几分。
那日大火中,救她的人果然是顾淮之。
他还...受了伤。
思及此,慕安宁心头动容更甚,不容置疑道:“我给你重新包扎。”
顾淮之还是摇头,将少女的绢帕收入袖中:“阿宁,时辰不早了,你睡吧。”
少年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去。
慕安宁见顾淮之今夜如此莫名,又是吐血又是受伤,还不肯透露事情原委,心头忽涌起一簇火苗,叫住他:“顾淮之!”
少年脚步顿止,只听少女轻声道:“我也心悦于你。”
*
翌日。
慕安宁刚出营帐,便迎面碰上守在她门边的顾戟。
顾戟见她出来,先是一愣,旋即慌忙拦住她:“慕姑娘,您快进去歇着。您要是缺什么,让属下来便是。”
慕安宁笑着摇了摇头,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她压根就没有惊吓过度,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必要日日待在帐内。
更何况,军营中大夫紧缺,既然她没回京,能帮的地方,还是要帮一帮。
但她看着日头下空荡荡的军营,心头却是跳了跳:“顾...将士们呢?”
平日里军营可不止如今这么几人,而且,剩下的似乎都是伤重之人。
顾戟叹了口气,看了眼头顶的烈日,欲言又止,但见少女探究的目光,心知纵然他不说,她恐怕也猜出了几分,便道:“今日咱们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