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18(2/2)
“姐姐,今日……”她后怕地打个哆嗦,往淑嫔身边蹭,“我们得罪了贵妃娘娘,日后、日后……”
淑嫔紧挨着她,亦有几分忧虑:“你我在宫中根基尚浅……桑桑,我——”
她看着桑夏,忽然鼻子一酸:“我后悔让你入后宫了。”
今日成为贵妃的眼中钉固然可怕,可更令她寒颤的是皇帝的冷漠。
“昔日贵妃如此得宠,都能在一夜之间遭到厌弃,我从前只听说过陛下喜怒无常,如今亲眼见到才知其可怕。”淑嫔道,“陛下的心思越令人捉摸不透,在他身边侍奉便越是危险。”
挨着她的温软身体渐渐颤抖。
淑嫔半搂着她,懊悔不已:“我已有儿女傍身,就算没了宠爱又如何,难道他们还敢在用度上克扣我吗……都怪我太过贪心,如今,陛下对你越是宠爱,我便越害怕……”
她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正因聪慧,才会提前看透这一切,才会感到颓然无力。
这时候,桑夏反倒坚强起来,反过来安慰她:“姐姐,不怕,姐姐,就算日后陛下厌弃,至多是不再来找我……”
她一派天真地想:“我们只要敬重皇后娘娘,日后在宫中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
淑嫔咬唇不语。
她隐隐有股不妙的预感。
……还是要早做打算。
回到偏殿,宿僖已等候许久。
先前皇帝邀桑夏同游,他便跟着淑嫔一起回宫,在偏殿坐立不安地等到现在。
瞧见她魂不守舍地进来,宿僖先是一惊,忙不叠检查半晌,高高悬起的心才堪堪落了一半。
“小主,发生什么事了?”
他扶着桑夏半躺到贵妃椅上,解开繁重的发髻,替她舒缓神经。
桑夏紧绷的神经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松缓,不知不觉便彻底仰倒在小塌上。
“宿僖,宿僖。”她轻声念叨,“我该怎么办呀,宿僖。”
总是这样。
宿僖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明明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却还是悄然站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
这是一个,旁人稍一错眼,便觉得他将桑夏拥入怀中的位置。
总是这样。只有害怕的时候,才会一遍遍唤他的名字,才会将他满满的装进心里。
他在心里抱怨。
“嗯,奴才在。”他说。
“宿僖,姐姐说……”桑夏睁开眼,修长的、白皙的脖颈漾出优美的弧度,偏头望着站在她身后方的宿僖,将淑嫔说的话复述给他,“姐姐说她后悔了,可是我……我该怎么办呢?”
如小扇般的睫毛扫呀扫,将缕缕清风扫进他心底,吹得那一汪平静湖面泛起涟漪。
“嗯……您向来最听淑嫔娘娘的话了。”宿僖哑声问,“今日,您在犹豫什么呢?”
桑夏支支吾吾,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宿僖便跪下来,视线与她平齐了:“您只管告诉奴才,奴才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有那样一张俊美的面庞,又刻意低声引诱,宿僖惯会利用这些外物。
桑夏果然被他迷惑,不知不觉就将心底的真实想法全盘托出:“我觉得……”
她咬唇:“陛下,没有那么……坏。”
好姑娘,斟酌半天,只敢用一个“坏”字形容帝王。
宿僖却骤然失声。
在她瞧不见的地方,他的拳头紧握,手臂上青筋浮现。
但是他不能失态,起码,不能在桑夏面前失态。
宿僖暗暗深呼吸,将梗在胸口的气生生咽下去,才接着道:“奴才不敢妄议陛下。”
“只是……”他紧接着又道,“陛下乃真龙天子,无论他做什么,奴才都只能受着。”
桑夏没有反驳,静静的听他继续往下说。
“奴才只怕您受伤……”
若有若无的气息吹在耳畔,一点碎发落进领口,桑夏偏头蹭了蹭,有几分痒意。
宿僖勾住那些碎发,细心地替她打理,发梢犹带余温,他将碎发握在掌心,好似真正触碰到那些温软一般。
“再过不久,便又要选秀了。”宿僖道,“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主子进入后宫……会有新的小主荣获圣宠。”
听着他的描绘,桑夏的面色慢慢苍白下来。
宿僖说:“小主,您千万要小心些。”
小心什么?
谁都没有挑明。
恰好,今夜,皇帝翻了贤妃的牌子。
听闻是因为大皇子身体抱恙,贤妃派人去御前传话,皇帝才决定去她宫中看一看。
桑夏与淑嫔一同用完晚膳,又说了会儿话,回到偏殿洗漱一番,倒在床榻上,慢悠悠地翻看一本诗集。
这本诗集,皇帝给她念了许多遍,她早已能背下了。
“昭……”她微不可及地念着这个字。
任谁都能瞧出她的情绪低落。
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宿僖慢慢凑近,微微用力,就将诗集从她手中抽离。
她的目光随之落在他身上。
“这首诗,”他垂眸瞧了眼翻看的那一页,“不好。”
“陛下说,这是一首缅怀亡妻的诗。”
宿僖便笑起来:“小主,您知道么,他的亡妻因难产离世不过一年,他便娶了续弦。”
桑夏一愣。
“那续弦进门不过半年便诊出身孕,生下一个男婴。后来作为嫡子继承家业。”
桑夏打了个寒颤。
宿僖见好就收,将诗集收起,捧起她的乌黑长发,温声细语:“奴才替您护养吧。”
这一次,他胆大妄为,竟侧身坐在床榻上。
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指摘他的僭越。
修长手指顺过她的长发,他慢慢凑近,当着桑夏的面,埋进她的发间,深深地,闻了许久。
无人拨动灯芯。
烛光昏暗,跳动着,两道影子也跟着跳动起来。
她尚且来不及伤心,所有心绪就都被宿僖牵动着,再想不起旁人分毫了。
“您瞧。”他说,“奴才也能让您快乐呢。”
……
终于到了安寝的时候。
宿僖收拾好床铺,小心扶着桑夏躺在床榻上。
她累极了,眼皮沉重,很快放弃抵抗,任由自己彻底陷入黑暗。
宿僖掩好被角,在黑暗中站了许久。
宝仪宫今夜早早熄了灯。
晚间,下了第一场春雨。
帝王仪仗在深夜前来,又冒雨离开。
*
又过了小半月,皇帝渐渐烦躁起来。
他自觉用足了耐心,只是与她的感情却仿佛陷入瓶颈,任凭他如何陪伴,桑夏对他永远只有敬重,却瞧不见分毫爱意。
莫非这便是所谓的“爱而不得”吗。
七王爷被召入宫中陪皇兄下棋,听到他的疑问,挑眉答道:“皇兄当真打算问臣弟这个问题?”
皇帝知道他素来只寄情山水,对男女情爱一事毫不上心,手中落下一子,淡淡道:“是朕忘了,七弟不懂这些。”
七王爷拧眉,从他的话语中察觉出几分微妙的炫耀:“皇兄,臣弟虽没有娶妻,却也知道这世间女子,最逃不过情爱二字。”
“您呀,只管捂着,再冷的心都有捂化的一天。”
七王爷的故意调侃,却真真激起皇帝的斗志。
在这场谈话之前,皇帝甚至打算先顺水推舟,与他的昭昭行了鱼水之欢,得了她的身子,她的心自然也就系到他身上了。
原本他不忍心碰她,是因为她那时实在胆小,怕是一点磕着碰着都能将人吓哭。
可如今她不再害怕,他却还苦哈哈忍着,每每想起这件事,皇帝都觉得自己像是昏了头一样。
他是帝王,他容忍,只因为他想尝到忍耐过后的餍足。
此刻骤然被激起斗志,倒令他又多了几分耐心。
立夏时分,宫中众人的衣衫都清减了一层。
淑嫔的一双儿女已经学会爬行了,正是最可爱的时候,桑夏日日去瞧,连带着皇帝也时不时来看上一眼。
他膝下虽有几个孩子,但他从未见过孩子一日日长成的模样。
朝中事务繁忙,对皇帝来说。两个皇子,并三个公主,都是生下来之后,一眨眼就到牙牙学语,会走路的年纪。
亲眼见到一个孩子从襁褓中熟睡的婴儿长大的感觉是不同的。
不知不觉,他就对淑嫔的孩子上心许多。
清明祭祖时,他甚至会主动向皇后提及此事:“龙凤呈祥,乃是吉兆。朕想着,祭祖时让珩儿和瑜儿也拜一拜。”
淑嫔的一对儿女,三皇子名为知珩,取自“君子如珩,温润而泽”,四公主名为知瑜,取自“嘉言懿行,怀景握瑜”。
皇后点头应下,提起另外两个皇子:“那大皇子和二皇子……”
皇帝皱了皱眉:“孩子多了怕是吵闹。”
皇后微微一顿,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可她身为皇后,这时候便要劝解陛下:“陛下,有奶娘看着,大皇子与二皇子如今也懂事了,还是一并带上,总不好厚此薄彼。”
皇帝确实不可明晃晃表现出自己的偏心,闻言无可无不可地应下,全权由皇后做主。
祭祖要前往清河行宫,既然要带上龙凤胎,淑嫔作为生母自然要跟过去,桑夏原也想跟着,只是不巧临行前她受了风寒,两三天也不见好,皇帝念她体弱,不忍她舟车劳顿,只好将她留在宫中。
走之前,他还含情脉脉地叮嘱桑夏,他不在的时候要小心将养。
圣驾离京,宫中清冷许多。
这次祭祖,高位嫔妃几乎都去了,细细算下来,桑夏竟成了留下来的人中位份最高的嫔妃。
上头没了主子压着,宫人散漫许多,桑夏性子软,也不想过分拘着宫人,殿中便只留了宿僖伺候。
她伸出手,任由宿僖碾出花汁给自己的指甲染色,搭在软枕上的纤纤玉指动了动,轻声问他:“宿僖,姐姐走之前,与你说了什么?”
宿僖避之不谈:“小主,莫要乱动。”
她追问:“宿僖!”
“……没什么。只是交代奴才好好看守宫殿。”
桑夏不信。
宿僖吹了吹她指甲上的花瓣,慢悠悠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您就别操心了。”
可是,我会担心呀。
她的眼睛这样诉说。
她知道的,姐姐与宿僖,有很多事情都瞒着她。
陛下每次过来,不光宿僖会主动避开,就连淑嫔都会自觉躲开,哪怕陛下是去见珩儿与瑜儿,淑嫔也甚少露面。
是……怕陛下发现什么吗?
桑夏不敢细想。
她知道的,陛下是真龙天子,因而在陛
她也知道,淑嫔与宿僖这样做不光是保护她,也是保护他们自己。可这次祭祖前,淑嫔做了手脚让她染上风寒,桑夏心中便隐隐有几分不安。
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宿僖捧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望手指上缠染色的布条,对她的追问视若罔闻,似乎铁了心不打算告诉她。
她曲起小指,殷红的花瓣掉落在他手上,掌心被轻轻挠了挠。
“宿僖。”
她软声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