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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人不语,只是挑眉。
“你在里头藏得好好的,何必为我暴露?”荆白雀心下不是滋味,出口的质问在风雪里颤得稀碎。
难道说不想看她被扎成筛子么?
桓照自嘲一笑,万军之中想走,留他不得,但实话实说,即便全盛时期的自己,都没办法和刘裕府上的家将硬拼,杀人又不真是砍瓜切菜,刀用久了都会钝,菜板翻来覆去砍也会烂,人那么多,累也累死,更何况这街上至少有一个营的训练有素的军队。
她能以一己之力冲杀半条街的士兵,已是天下罕见的狂人,可那不还剩半条街么!
能和军队对抗的,打他记事起,也就只有天下第一的师昂,曾经在秦晋洛阳之战中,一个人灭了领军的姚崇的一支精锐小队。
“我当然是想增加胜算。”荆白雀的目光一直粘在他的脸上,这个节骨眼,他并不想被她看穿心事,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刚从刘裕的府上出来。”
“难怪。”
荆白雀恍然,翻手与他配合,砍翻了两个爬墙而上的士兵。
他的余光扫了一眼,见她精神振奋,先是一愕,随后心里漫开一股酸涩。
荆白雀并不知他心里的气闷,将手抽了出来,抡起大刀边跑边清道,心里早已被纷乱的思绪填堵,她正接着他说的话思考:桓照从刘裕府邸出逃后,碰巧混入建康府衙埋伏的士兵里,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碰巧,最大的可能是这些兵本来不在府衙附近聚集,而在刘府到此的路上藏匿,他才能遇到碰巧的好事。
不过当下她更震惊的还是——
“你去刺杀刘裕了?”
桓家和刘裕的死仇并不令她意外,她意外的是一个满腹机谋团弄的人,受了重伤,大难不死居然如此沉不住气,她也是挨过师昂一掌的人,那滋味可不好受,得去半条命,何况那时师昂应该认出她和公羊月有关,并没有尽全力,和桓照在雀儿山的境况大为不同。
不韬光养晦,反来铤而走险,真是奇也怪哉。
她不由多瞥了两眼,若不是转了性,莫不是给打坏了脑子?如果桓照是会玉石俱焚的人,之前就该亲自动手,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派人前来送死,又或者迂回发展白衣会壮大己身势力,她可不信他这样计之深远的人,不想在保命的情况下杀人,并享受复仇的快感,除非真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刻!
“我再不去,不是白白便宜他人。”桓照哼了一声
荆白雀拔出扎入血肉里的刀,把脚边的尸体踹下墙,乍一听他这么说,摸脸的手臂一停,思忖道:“他这话意指司马文善,还是暗指别的什么?”
她刚入城那会还言之凿凿认定这冤案乱局出自白衣会之手,不过今日之后,可不那么想。
司马文善突然的造反,自己遭到魏平的背叛,天降般出现在建康府衙的北府军……她忽然不那么肯定不那么分明,遂话音一转,道:“没有成功?”
桓照没吭声。
“看来是有备而来。”荆白雀当他默认,心里嗤笑,虽说刘裕中毒孱弱,病榻之上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但姜还是老的辣,古往今来不少谋臣死后,依然能为君王留下几十年的图谋。
然而桓照下一句话,却将她钉入冰窟:“他还活着。”
活着!
历史没有改变!
如果历史不会改变,那首当其冲的是什么人,当然是她和司马文善这些试图扰乱天命的人。而那么多名医会诊都束手无策,究竟是已经悄然治好,还是……还是刘裕根本没有中毒,那他兜那么大的圈子设计要杀什么人……
总不会是杀她吧?
除非刘裕知道她来自未来,否则还不足以成为他的眼中钉,但这依然站不住脚,自己是这世上唯一可能预知未来的人,如果她是刘裕,今晚的围捕就是活捉而不是下死手,他大可捉了自己,恩威并施从自己嘴里撬出更多的关于未来的事,等确定榨不出一点价值,再灭口不迟。
倘若不是自己,那么目标就相当明显了,他设计司马文善入狱,当然不能真把自己毒死,但如果吊着一口气,八议之下又没法坐实司马文善的死罪,他往后还要领军,也不能诈死,如果诈死又复活,岂不是说明自己陷害司马文善。
他只能激怒司马文善,令其暴露野心?如果司马文善不反,莫不就逼他反?
那散播身份问题的人呢?离间风骑的人,会不会也是他?也许司马文善逼她走就是看穿了这一点,也许那些伤人的话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远走,让他心里了无牵挂,因为自己今夜一旦死在这里,刘裕必会逼得司马文善下决心与他一战!
他是怎么看穿的,怎么想明白前因后果的?难道是自己在牢里时说的那些话,关于毒酒案的证据?华襄?魏平?还是……
荆白雀脑子一团躁乱,好几次冷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在眼尾处拉开一条细长的血口,但她却毫无知觉,只瞪着眼凝视漆黑空洞的长夜,却因为一介肉骨凡胎,参不破时间而倍感后怕,激得一身冷汗。
如果桓照不去刺杀刘裕,司马文善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领着风骑杀去刘府对质,那么中圈套的人就会变成他?
这个计策一旦成功,失去了半数风骑的他、华襄、魏平、还有拏云台所有人都会被杀死,而那些和司马文善交好的人,会自身难保,而满朝文武,敢向司马文善站队的人,也会因此暴露而惨遭清洗。
荆白雀难掩急切,一而再再而三失手。
桓照心里滋味复杂,一把扭住她的手腕,捏得她生疼。她偏过头,茫然又疑惑地望着他,他好几次想要开口,但都克制下来。
刘裕手中带着缠有绕梁丝的指环,公输府那位老家主离世后,这些年再没出过绕梁丝,世上已知拥有此物的,除了罗乾象,便是前东武君晁晨,晁晨离开拏云台时听说除了那柄宝刀鲸饮,不曾带走别的利刃,那东西便是锁在拏云台,而眼下这两者都与司马文善有关。
他们之前交锋过数次,以司马文善的本事,如果不想给,东西怎么会到刘裕手上,别说什么被捕入狱被搜身,廷尉狱戒备森严,他既然都能逃狱谋反,说明尚有自保之力,九成九可能连武功都没被刘裕废掉,怎么可能是搜身所失。
他心里更倾向于这两人合作,司马文善借刘裕的手下套杀死自己,而合作的两人又各怀鬼胎,刘裕暗藏后手,司马文善也未必没有野心,他也许也想趁这次合作,反咬刘裕一口呢?
解释不过一句话的事,但一看到荆白雀为他急,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心里又恨又嫉妒,那些阴暗的想法无孔不入。
他又用力几分,恨不得把她的骨血融入自己的骨血,就这么带着她,头也不回离开建康,什么报仇,什么家国,统统抛诸脑后,就任性地为自己活一回!
然而雪光一闪,神术刀的刀背敲在他手腕上,城门就在眼前,荆白雀跳下白墙,转身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