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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井田制历经汉代变迁,渐渐凋敝,倒是租佃兴起,但永嘉之乱后,四海崩颓,连年的生产都不见好,百姓流离,尽管有这一二十年的休养,依然食不果腹。”
“说的是,何况民间借贷兴盛,富者愈发富庶,却因内忧外患,百姓要为打仗出钱出人出力,更是疾苦……”
魏平一一记下,便要向别出去,再多听几家之言,却在转身时,被荆白雀挡住去路。
起先他没认出来,为自己没有仔细看路,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侧身而过,但他跟着司马文善办案,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下意识翻了翻手里的劄记,在擦肩的一瞬脚步顿住,又倒了回来,越看越觉得这人眼熟。
“姑娘你……”
那时在江陵扮作贺娘子,又一直戴着幕离,两人毕竟没见过两面,就是差点被一刀劈了的江陵令,都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的反应已属敏捷。
“……白雀?”
荆白雀颔首。
“这位是……”
晁晨拱手,只称是荆白雀的师父,一开书馆讲课的江湖先生。
先前观他面貌衣着,与从前并无不同,但旁听了片刻他与农人及士子的谈话,谈吐却与从前全然不同,开口的切入点也带着自上而下的审视,这是屁股决定脑袋的结果,荆白雀不确定他如今什么情况,便先试探:“魏大人缘何在此?”
“这话当是我来问吧,不过荆女侠洗脱了冤屈,这些年可是安好?”
“甚好,你呢?”
“亦是。”魏平在江左并无远亲,朋友也很少,约莫是觉得能碰到江陵旧人十分不易,加上荆白雀身负的冤案已经大白天下,对她从前敢于挑战中原武林的豪情十分佩服,也就没有隐瞒,多说了两句:“承蒙宁……昔时友人相助,被举孝廉入京,得幸在宫中做了郎官。”
在听到友人时,荆白雀眉头一挑,晁晨在侧,则并未搭话,只细细琢磨他话里的逻辑。他先前听荆白雀提过一嘴,此人曾在江陵令手下任胥吏,太学结业后,便由中正定品,因为无甚背景,被分流至户籍地去做了事务冗繁的浊官,在江陵令手底下稀里糊涂干了好些年,想要往上走,只能经由举荐。
被举孝廉者或可进入清流,便有望升迁,若是能入宫中,在皇帝身边当郎官,露露面,之后被派官京城各官署,倒是一飞冲天,魏平的这一说法,并没有问题。
初时的九品中正倒说不上坏,至今却多被门阀滥用,魏平无甚大才,而员额有定,能被举荐不可说没有人助力,不过听他说话的意思,这人倒是司马文善?
荆白雀顺势便道:“你可知道他最近出事了?”
魏平眉头紧蹙,将她带到角落,环顾四周确定隔墙无耳后才低声道:“不瞒你说,我一开始并不知晓,也是近日才略知风声,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但确是事实。”他叹了口气,只当她是江湖人,不通朝中制度,尽量解释:“荆女侠你有所不知,郎官多为朝中重臣子侄,我一通过举孝廉而来的外来者,举目无亲,耳目不达,同僚势力错综复杂,也不敢多听多问。”
他忽然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就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你可是为他而来?”
荆白雀点头。
“你们跟我来。”西市口人本就多,走动也多,他们三个人像桩子一样杵在这儿,多少有些扎眼,魏平便做主,请他们跟随自己另寻去处。
西市口紧邻朱雀门,自朱雀门进入内城,沿着朱雀大街走一截,不远便是百官府舍。
荆白雀与晁晨既来之则安之,倒是随他一并,堂而皇之进入官署范围。
魏平揣着事,没再与荆白雀叙旧,脚步走得有些急切,晁晨不紧不慢,趁机插嘴道:“大人既是郎官,为何在外?”
“新帝继位,大赦天下,赐勋一转,群臣大酺,我破例获准出宫,如今正在休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走走看看了解了解民生。”魏平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眉宇间泛起隐隐哀伤。
当初他还在江陵当一个小小胥吏时,司马文善便教他深入民间,知百姓疾苦,他在宫中有些日子,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行事和从前的所闻十分割裂,他心里不舒服,所以想出来走一走。
而他历来有随身记载的习惯,便一面与人攀谈,一面记下要略,保证以后入宫面圣时,有机会能够提出关乎民生的策论。
“赐勋一转,群臣大酺……”晁晨摇头,神色戚戚:“先帝驾崩,国丧在前,却是不该如此的。”
“先帝不惠,自少及长,口不能言,而在位期间,先有司马道子乱政,后来又频频内乱,百姓可不欢喜,群臣更是无所谓,你看如今都在称快。”作为臣子,魏平却说不上开心。
晁晨听他敢如此直言,倒是个有良心的人,又与他谈道:“大人方才是在同人谈田亩?”
魏平笑了笑,道:“南渡之后,土地荒废,租佃制度兴盛,大族愈发强大,免奴为客者逐年上升,却为世族宗室所笼络,土地兼并豪横,底层百姓十分穷苦,说来不怕见笑,本官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一问题。”
晁晨赞道:“魏大人有爱民之心。”
荆白雀与晁晨对视一眼,两人都松了口气,此人行事秉正,对司马文善的事情又确实有心无力,倒是他们被江陵令误导了,想他最后的嘱托,倒显得魏平是个满腹机心之人。她心里的戒备又放松了几分,便随口问了一句:“华襄可在你身边?”
“没有,他在荆州。”
“他不在荆州。”荆白雀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