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3 章（2/2）

但总有些人要名不要命。

秦琬瞧着站出来行礼的和尚，心弦下意识绷紧。

这人要搞事。

“仆竺道明拜见陛下，仆闻陛下受民之命登临帝位，行事皆以民意为先，今有一疑，不知可否请陛下解惑？”

殿中乐声逐渐低沉直至停止，还捧着蜜水在耆老坐席之间套话的尖尖圆圆面色不善地看向道明，眼底如出一辙的冷意反而把身旁的老人吓了一跳，果然是帝王之后不同凡响，她竟然误以为两人就是方才表现出的和善。

秦琬将手中的酒杯放到案上，语带笑意：“和尚这话就说错了，不是行事以民意为先，而是以万民之利为先。譬如国中百姓不喜兵戈，也有人不愿远离家人服兵役，朕若是遵从百姓意愿马放南山，来日代国鲜卑纵马南下残虐生民，又当如何？

世人所求看似繁杂，然究其根本不过是活着与吃饱穿暖这六字而已，朕毕生所求，也不过是让天下万民能吃饱穿暖的活着而已，朝中公卿亦如是。”

这话不是说给道明听的，而是说给席间耆老听的。

果然有人起身应和：“老朽愚钝，只知如今家乡太平不见兵戈，又有医官治病、农官教耕，庠序尽备，此皆朝廷之力，足见陛下所言非虚。”

能说出这么一段话，那就绝对称不上愚钝。

秦琬笑着举杯祝酒：“能得老丈此言，足以酬朕与诸卿多年辛劳。”

朝臣中不以为意者亦有，但这类人既然出仕，总是要图个功名利禄，在皇帝的政治观念不是特别挑战三观的情况下，他们自然热衷于逢迎皇帝心意，此时看起来反倒比那些真心实意的官员更诚挚些。

秦琬目光略过殿中众人，再次举杯：“朕当与诸卿共勉。”

两轮酒罢，秦琬才重新看向坚持立在原处的道明。

宫宴之上把人拖走不免失礼，无视他同样不妥，这临漳的侍从不免太迟钝了些，借着倒酒的机会弄脏他的衣裳把人带走不就得了，居然让他留到现在。

秦琬心头叹气，语调却一如既往的平稳：“卿方才说有疑，不知何处有疑？”

道明被晾了半天也不见言行失措，恭敬道：“不知僧众是否为陛下之民？”

秦琬沉声道：“度牒即僧道之户籍，有度牒者且不害法者自为吾治下之人，有度牒而害法者为吾治下之害，无人逼迫却无度牒者皆不然。”

一言以蔽之，没有受到迫害却没有身份证、还到处传教骗钱的都不是人。

两次得到的答案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席间耆老却并未对皇帝的话表示异议，道明有些哽住了。t

他却不知这些年周国境内安定，即使偶有战事也是出境作战，并未波及本土，再配合着均田制，户籍管理日渐严格，正经的良民都有户籍，没有户籍的黑户大都是潜逃的罪犯或者旧习难改的盗贼。

皇帝以户籍作比，将因主动放弃户籍的人开除人籍，虽然可能有误伤，但以在场之人的经验来说，却十分中肯。

“卿既已解惑，便入座吧，今夜君民同乐，务必尽兴而归。”

秦琬话音落下，道明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秦琬顿时眼神不善起来。

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场中异样的气氛，惊疑不定地看向道明。

此时再回想起方才种种，陛下何止给了他机会，还给了不止一次！

这人是想做什么？

不幸被分到他身边的人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动，以免这人的血溅到自己身上。

今上离开临漳还不到四年，不会真有人觉得老虎成病猫了吧？

道明脸上强撑出来的从容消失，替之以怨忿仇恨：“陛下自恃武力毁寺伐庙，身堕邪道，已然累及祖宗，又令孺子窃居佛祖住所，损其福寿，阿鼻地狱不择贵贱，来日陛下与治下百姓同入地狱，见了二祖难道不怕吗！”

任谁被平白无故诅咒也高兴不起来，何况众人大多对鬼神之事有敬畏之心，闻言纷纷变色。

秦琬慨然而笑：“岂不闻‘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1]？”

“诸卿若有先朕而去者，不知又要归于二祖谁之麾下？”

这是个死亡问题，比之可能的地狱，显然是眼下皇帝问出来的问题更要命。

答了世祖皇帝可能觉得他们怀有二心，答了高祖皇帝说不定还要嫌弃他们为了谄媚而背叛旧主，一个不慎当场归天，然后就能替皇帝探探路看是否真会下地狱了。

众臣讷讷不能言，秦琬也没打算让他们回答，而是冷眼看向道明：“‘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2]，便是真有阿鼻地狱，只要百姓安乐，朕又何惧走上一遭[3]。”

她话音方落太子便站了出来：“若不信佛便要入地狱，不知古之三皇又在那一层地狱之中，来日与其坐而论道，岂非一大乐事？”

秦潇紧跟着怒斥：“还不将这悖逆之人拖下去，竟然敢诅咒我大周社稷，孤倒要看看他的佛祖能不能庇佑他免于一死！”

殿中卫士下意识看向秦琬，却见对方点头：“此人若只诅咒朕便罢了，却连进学的幼童也不放过，可见全无佛家慈悲之心，早已沦为邪魔，不过假借诸佛名义诱骗信众罢了，就依楚王之言，带下去处死。”

卫士堵着道明的嘴把人架出大殿，空出来的坐席被撤走，悦耳的乐声重新响起，秦潇朝身旁的老人甜甜一笑，跟着秦泓回到了上首属于她们的座位。

秦琬眼带笑意把自己桌上的菜给她们两人分了几样，又看了眼汗流浃背的吕直，果然除了打仗的时候就不能指望他。

还是得找个机会把他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