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姨只是普通人(2/2)
胡轻侯笑了笑,夹了一口菜吃了,道:“今日表姨当众教训我,表姨难道以为那些官员只会觉得肆意妄为、不分轻重、擅自冒险的胡轻侯终究有人能够管得了她?”
“那些官员和天下人只会想,这究竟是早就安排好的演戏,是想要钓鱼,还是警告那些对我出海颇有怨言的人?”
刘婕淑心情复杂极了,为什么与她想得完全不同?
胡轻侯平静地看着刘婕淑,道:“表姨,我不是‘什么都不懂,全靠运气好当了皇帝’的。”
“我是前朝出名的奸臣啊!”
“一个奸臣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
“一个奸臣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言行被无数人盯着?”
“一个奸臣怎么可能不知道所有事情要三思而后行?”
胡轻侯诚恳地看着刘婕淑,道:“表姨,你不用为我担心的,我比你想象得还要坏一万倍。”
“我每一步都仔细考虑过最坏结果和最好结果的。”
刘婕淑心情复杂极了。
胡轻侯转头看两个熊孩子,两个熊孩子眨巴眼睛看着姐姐。
胡轻侯对刘婕淑道:“表姨,你说得对,轻渝和水胡已经变成了坏孩子熊孩子了,在案几上蹦跳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
“可是……”
胡轻侯微笑着道:“……可是,表姨,你怎么就没有想过轻渝和水胡为什么会在案几上跳呢?”
她笑出了声,道:“她们在案几上蹦跳,是因为我站在案几上啊!”
“她们只是在学我。”
轻渝和水胡用力点头,欢快地笑:“没错!是姐姐第一个站在案几上行的!”
“我们就是学姐姐的。”
胡轻侯瞪了两个熊孩子一眼,又继续笑,对刘婕淑道:“表姨,孩子就是镜子,单纯地将教养她们的人的言行照射出来。”
“孩子随地吐痰,一定有个随地吐痰的家长。”
“孩子抢其他人的玩具,一定有个抢其他人东西的家长。”
“孩子蛮不讲理,一定有个蛮不讲理的家长。”
她认真地看着刘婕淑,道:“表姨,没有我这个熊姐姐,哪有她们两个熊妹妹。”
轻渝和水胡用力点头:“就是,就是!要怪都要怪我们有个熊姐姐!”
刘婕淑皱眉,又一次觉得都是她的责任,身为表姨自然要好好教导大丫她们三个人的。
胡轻侯看出了刘婕淑的心思,认真地道:“表姨,你想得没错,若是我们早早遇到了你,在你的教导下一定会变成一个乖孩子的。”
“可是,这不是天下大乱,灾荒四起,然后我就成了山贼头头嘛。”
她耸耸肩,道:“一群山贼能够教出知书达理的好孩子?”
胡轻侯轻轻叹息,道:“知书达理的好孩子早就被杀贼杀了。”
有些话她不愿意说得太明白。
当年她若不曾疯狂杀人,那个被山贼头看中的女人是不是就会被当众强(奸)?是不是山寨中的所有女人都会被山贼们强(奸)一百遍?
那些知书达理、言行礼仪挑不出一丝错的女子们能够凭借大义呵斥山贼们的非礼,能够让山贼们羞愧掩面离开,还是被狞笑的山贼没(凌)辱?
那些知书达理的女子们是羞愤自尽,还是受尽(凌)辱,带着愤怒和绝望而死?
当年她不曾强行裹挟道路边的流民,那些流民中多少人会被成为他人篝火中的食物?
那些对她忠心耿耿的女官们有多少人会被“善良淳朴的老百姓”先叉叉后圈圈,最后活活吃了?
知书达理在乱世中毫无作用。
那她怎么可能在群狼环顾之下知书达理,怎么可能教两个妹妹知书达理?
胡轻侯淡淡地道:“龙生龙,凤生凤,山贼头头的妹妹只需要会打,其余全部不重要。”
刘婕淑转头看轻渝和水胡,两个熊孩子果断弯曲手臂,呲牙:“我们很能打的!”
刘婕淑轻轻叹气,她终究不曾经历过逃难,不曾见识过难民易子而食,不知道武力才是生存的基础。
胡轻侯继续道:“若是我运气好,最终统一了天下,成为了真正一国之主。”
“那这两个熊孩子也不需要懂得礼仪。”
她认真地道:“长公主不懂礼,天塌不下来。”
“长公主若是不懂治理天下,不懂打天下,不懂世间的善恶美丑,不懂人性之恶,这天就真的会塌了。”
刘婕淑胸中五味杂陈,缓缓点头。
胡轻侯继续道:“若是我运气一般般,最后统一天下的是曹躁、杨休、刘宠,或者哪个角落冒出来的t卖草鞋的、卖猪肉的……”
胡轻侯看着两个熊孩子笑道:“那么,她们也不需要懂得礼仪。”
她板着脸道:“她们最重要的是学会打打杀杀和逃命。”
“一定要逃得比兔子还要快!”
刘婕淑心情更加复杂了。
胡轻侯微笑道:“表姨,我和轻渝、水胡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都不需要懂礼仪的。”
“这两个熊孩子是不是站在案几上跳,是不是整天调皮捣蛋,对我和她们二人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她笑着道:“世人不会因为一个穷苦女子知书达理而尊重她,给与她优待,也不会因为一个权贵女子刁蛮任性而少了脸上的谄媚的笑容。”
胡轻侯严肃地道:“表姨,我,轻渝和水胡,你,表姐,表姨夫,还有佘戊戌、薛不腻、炜千、瑾瑜等人的身份已经变了。”
“我们都已经脱离了需要在意别人的看法的阶层了。”
“不是心中对别人的看法无所谓,而是真正的不会受到一丝一毫地影响了。”
“表姨,你需要尽快适应这个转变。”
“看重他人看法的官员只会自己受苦。”
刘婕淑缓缓点头,还以为自己为了大丫好,原来自己一直跟不上大丫的脚步,只是拖后腿的。
胡轻侯继续道:“我知道的,我今日成了大势,因此很多人觉得我的妹妹,我的表姐,我的表姨和表姨夫就该围着我转。”
“不说为我出谋划策了,就是为了我死都是应该的。”
“哦,对了,我听说过很多奇葩的故事。”
“什么为了姐姐而嫁给恶霸的妹妹,什么为了姐姐承担罪名被处死的妹妹……”
“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类似的家人为了某个人奉献和牺牲的故事。”
“其中的区别不过是主角是谁,主角是姐姐,那么妹妹就要无条件牺牲,主角是妹妹,那么姐姐就要无条件牺牲。”
“诸如此类。”
胡轻侯笑道:“那些故事中略微有些人性的,也是围着主角转的姐姐妹妹家人拥有某个超级才能,能够为主角做出贡献。”
她瞅两个熊孩子,道:“若是根据那些奇葩故事,这两个熊孩子要么有足够秒杀老程和吹雪的谋略,要么天赋异禀,在我快死的时候能够李代桃僵,替我而死。”
胡轻侯看着两个熊孩子,认真地喝道:“老胡家不需要这种人!”
“老胡家从来没有理所当然让家人为自己奉献的人渣!”
“老胡家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人!”
“老胡家只有年纪大的照顾年纪小的,努力让年纪小的有更美好的未来!”
胡轻侯傲然看着刘婕淑和两个熊孩子,道:“我胡轻侯从来不曾想过要这两个熊孩子成为我的臂助,更不成想要压榨这两个熊孩子的劳力和鲜血。”
“她们两个就算是熊孩子,就算是废物,就算天天给我捣蛋,我难道就不爱她们了吗?”
“爱是感情的交换,还是利益的交换?”
“没有利益就没有爱了吗?”
胡轻侯淡淡地道:“而且……”
她的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脑袋,道:“……而且她们对我很重要。”
“你不明白没有牵绊的疯子能够可怕到什么程度。”
胡轻侯认真地道:“没有牵绊的胡某若是毁灭了世界,世上所有人都该鼓掌欢呼,因为胡某竟然如此心慈手软。”
“胡某有几百万种方式可以让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生不如死,每日哀求着寻死的。”
刘婕淑哀伤地看着胡轻侯,大丫已经疯狂到她不能理解了吗?
胡轻侯微笑握着刘婕淑的手掌,道:“表姨,其实我今日还是有很多话没有说透。”
“不是我觉得你是我表姨,说透了伤感情。”
“而是我觉得今日说了太多东西,尽数说出来你未必能够全盘理解。”
“你以后好好想我今日说的话,若是你悟透了,你就上了一个大台阶了。”
刘婕淑眼神复杂极了,缓缓点头。
待刘婕淑离开,胡轻侯转头看两个小女孩子,道:“表姨肯定想不明白的。”
“但你们要记住,不管表姨多蠢,表姨是真心对我们好。”
“也不要觉得表姨多管闲事,看不清世界的变化。”
“表姨很清楚她不该管我们的,只是她拿了我的好处,惭愧和心虚极了。”
胡轻侯微笑:“表姨就是一个有廉耻的普通长辈啊,以为我走上了魔道,努力想要将我拉回正道,哪怕付出代价,她也能对得起自己了。”
两个熊孩子似懂非懂,用心记下。
轻渝蹦跶:“那表姨以后若是打我们怎么办?”
胡轻侯笑了:“这还用问?逃啊!”
“她横由她横,明月照大江。只要我们跑得快,表姨就追不上我们。”
两个熊孩子用力点头,惊喜地道:“我懂了!对抗家长的绝招就是坚决不认错!”
胡轻侯嗖的转头看两个熊孩子,冷冷地道:“你觉得你们两个打得过我吗?”
……
刘婕淑无视一路无数官员仆役看自己的异样眼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紧紧地关闭了房门。
她知道大丫嘴上说着不是因为她是长辈而没有说透,其实就是因为她是长辈,这才没有真正说透。
刘婕淑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难堪,家中出了一个天才孩子,自己的日子竟然越发的难过了。
真是狗屎啊。
……
一角,程昱透过窗户看到刘婕淑眼中满是泪水进了房间,轻轻摇头。
看来胡轻侯终究没有将话说透,这心肠忒也软了。
他微微皱眉,想要干脆出面说清楚,却又停下了脚步。
刘婕淑只是一直没有理解真正的上位者的思维,一直在“名声”、“他人的目光”、“需要给他人一个交代”中打转。
程昱无声地叹气,刘婕淑这个心思哪怕是做个普通人只怕也要祖坟冒烟才能过上好日子。
然后他笑了,刘婕淑不就是祖坟冒烟了吗?
他轻轻拂袖,笑道:“算了,大家都知道的弱点就不是弱点。”
人人都知道刘婕淑不太机灵,胡轻侯不会听刘婕淑摆布,那么只有白痴从会想着从刘婕淑下手对付胡轻侯了。
程昱微笑,明公年轻,有的是时间,十年八年之后,刘婕淑就是再蠢也会被环境熏陶成聪明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