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 203 章 “乌鹤。”(1/2)
第203章 第 203 章 “乌鹤。”
密道内。
一簇狐火漂浮在半空, 映亮了四周景象。
这密道狭窄逼仄,蜿蜒着往里延去,洞中没有半点生息活动的迹象, 连路上的土石都枯如死物。
裴褚崖目不斜视,信步往前。
渐渐地, 道路宽敞起来。
空气变得闷热、潮湿。
几点暗淡的狐火陡然出现在前方。
望见那几抹狐火的刹那,裴褚崖顿了步。
再往前时,他的步子迈得大了些, 步伐也更快。
终于——在靠近那几团狐火后,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座偌大的石洞。
洞xue中间砌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台。
而石台的正中心, 是一颗狐貍头骨。
头骨的牙齿大张,里面放着一册竹简。
那竹简保存完好,竹片上似是覆着层淡淡的赤色金光——他对此极为熟悉,狐族的狐书便是这样。
狐书通常用狐族的文字撰写而成,唯有狐族能读懂,对外族人而言, 无异于天书。
他忽然记起, 幼时父亲曾无意提起过, 说是狐族有一功法秘籍,已失传许久。
裴褚崖擡头, 发觉石洞的四方洞壁上都镶嵌着森森白骨, 白骨上刻有符文。
应该便是结成这崖洞禁制的阵心。
他收回视线,复又落在那狐貍头骨上。
这头骨不知在此处存放了多长时间,但与那对空落落的眼睛孔洞相对时, 他似乎听见了悲切的狐鸣。
很低,很低。
悠悠扬扬地飘荡在耳畔,劝说着他往前去。
他神态温然地上前, 静立片刻,才擡手伸向狐书。
狐貍头骨外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淡光。
当手指触碰到淡光时,他的识海忽然开始翻搅。
裴褚崖顷刻间就意识到不对劲,想要抽出手。
可那层淡光紧紧粘附着他,使他摆脱不得。
下一瞬,过往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
起初,是在三岁的春天。
初春时节,冬雪刚消融不久,风里还裹着凌冽冷意。
因是半妖,他生来身体羸弱异常,常年叫邪祟缠身。
那日他不愿看爹娘愁眉不展的脸,找了个空房间躲着,独自一人靠坐在墙边。
他的头烧得昏沉,意识也不清明,仅能无力擡起眼帘,隔着一扇窄窗望那阴沉沉的天。
家中的两个下人从窗外经过。
嗓音嘶哑点的那个是府中花奴——他听得出来,那花奴曾笑眯眯送来一盆赤洲火莲,恭敬献给他娘,连声道:“夫人,实在是好兆头。按说这火莲只在夏季开花,如今却开在了寒冬,定然是在为小公子积福。”
他娘让花奴将花放在了窗台上,并赏了他一整瓶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
如今,那花奴却在窗外叹气:“这府里的差事是一天比一天难做,我总算知道为何外头人都说咱们些个普通凡人就不该插手仙家的事。”
另一个声音清亮的,是府里的一位账房。
裴褚崖对他亦有几分印象——这账房曾拿着账本子,在他爹娘面前指着另一位老先生,义正词严地叱骂他中饱私囊,偷了府中的灵石出去卖。
账房问:“怎么个说法?”
花奴说:“这府邸看着气派,光是三五百年修为的修士,咱们就不知道见着多少了。可这夫人却是个糊涂的,整天为个不人不妖的小怪物要死要活。”
“你这蠢材!”账房压低了声儿,“浑说这些,你不要命了?”
“哼,这儿又没别人。你可别装,别告诉我你心里不这么想。”花奴稍顿,“要我说,生下来长了狐貍尾巴和耳朵的,那就叫小畜生,杀了便是。再生养一个正常的不就行了?——你就说,是不是这理吧。”
好半晌——等两人的脚步声都走远了,他才在模糊不清的天光里听见遥遥的一声——
“这倒也是。还得是这见过世面的大家,咱们哪家里要是出了个这么不人不妖的畜生崽儿,只怕当爹做娘的早已吓死,孩儿也得拿布蒙了面闷着,叫它活不过睁眼的时候。”
他沉默地靠坐在墙边,保持着僵坐的姿势一动不动。
数不清的野鬼妖祟重重压在他身上,压得他直不起背。
仿佛只要他稍有懈怠,它们便会挤占他的魂魄,夺去这副羸弱的躯壳。
最终他一言不发地回了卧寝,撕碎用以蒙蔽下人的傀儡符,蜷在那张贴满符箓的床榻上。
灵力与鬼气在半空相争,厮杀间引起的任何一小股气流,都足以在他身上刮出淤青伤痕。
他沉默着躺在那儿,木然着脸,反反复复想着那两人的话。
这些话并没有引起他过多的情绪。
他只是在想。
倘若他能像母亲那样,信手便能掐出一个精妙的杀诀;也能像父亲那样,随意控制妖气凝形成剑刃。
那是不是……
是不是便能在那两人说话时,轻巧拔下他们的舌头,抑或做得更决绝些,割下他们的头颅?
画面流转。
再是年岁稍长的一个夏日。
那时他的身子骨已经稍有好转——至少身上没再压着那么多鬼,也不再整夜整夜地听见孤魂凄哭。
可也仅是好转些许而已。
裴府的上空仍旧终日阴云密布,爹娘在他面前也始终面带愁色。
直到那日——那个蝉声未起的初夏。
母亲坐在他的床边,罕见拉住他的手,语调是他从未听过的轻快:“娘前些天去了趟东洲楚家,见着了念声,她同你差不多大的年纪。褚崖,你如今也渐有好转了,再过两日我们去楚家住上几天,好么?”
不待他应答,她便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念声年岁小,主意倒多,总爱和顽猴似的爬上爬下——这话万不能叫她听见,只怕又要叉着腰气汹汹问我什么意思了。”
这话听着像是抱怨,可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眉眼弯弯,嘴角也朝上抿着,便像是遇见了天底下最好的事。
而不像谈论起他时。
每句话都字斟句酌,唯恐用错了哪个词。
神情却勉强、苦涩,好似撞上天底下最倒霉的事。
他难以说清眼下的心绪,只是实在想不出她口中顽猴一般的同龄人是何模样。
于是他道:“她是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母亲说:“圆圆的脸。”
他的脸始终瘦削,薄薄的皮蒙在骨头上,见不着丁点儿肉。
“很黑很亮的眼睛。”
他尚且控制不好妖态,眼睛时常透出狐貍眼一样的明黄。
府里有好些下人都曾被他吓着。
“头发也很黑,总爱束起来,说是这样行动方便些。”
他的头发像是一蓬枯草,因常年躺在床上,鲜有束起来的时候。
“总爱跑来跑去,上蹿下跳的。她那兄长沉稳,倒也爱惜她,总跟在她身后,唯恐磕了绊了。”
他不爱走动,任何大幅度的动作都会引来拆骨般的疼。
他总是独自一人。
“灵术也学得不错。倒有自己的打算,平时爱玩儿,体术、灵术却一样不肯落下,没人教也学得勤快。”
他的妖力薄弱到几乎没有,连最低微的鬼魄都无法驱逐开。
他逐渐明了。
是个与他截然相反的人。
正如黑与白,正与反。
再是秋天。
府里的花奴被查出擅自使用禁药养花,这事还没来得及追责,他就因为服用过多仙丹,暴毙而亡了。
母亲又去了东洲楚家。
她带回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布娃娃和一把做工粗糙的匕首,笑眯眯问他那娃娃像不像她,说是那楚念声做了送她的。
她又将匕首塞给他,那也是楚念声亲手所制,听闻还在上面施了个驱邪的诀法。
他温笑着接过那把粗糙的匕首——在身边人数年如一日的愁色中,他已经学会温和平静地接纳情绪。
但最终他把它丢进了箱箧的最底层,再没碰过一回。
又至冬天。
与花奴交好的账房死在了老账房的手下,听闻是分赃不均,起了冲突。
这时母亲已经去过楚家好些回,回来时脸上却少见地带着愁色。
她说:“也不知道念声这孩子是不是遇着了什么事,我看她身边那些孩子都爱靠近她,怎会一个都玩不到一起去。这样小的年纪,身旁却没个交好的玩伴,娘便像是看见你一样,实在叫人心疼。”
第二年的春天。
他的身体又有好转。
在天际飞起一只又一只纸鸢时,母亲又准备去楚家。
只不过这回临行前,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欲言又止,反复思忖,最终还是问出了口:“褚崖,要不要试着与念声交一交朋友?”
他在楚府见到了楚念声。
她是第一回见他。
可他已从旁人口中见过她无数回。
她的胳膊受了伤,纱布裹了一圈又一圈,擡在半空,拿她自己的话来说,“胳膊活像个棒槌,还怎么练灵术?”
和母亲口中的她大差不差。
跳脱,张扬,看何物都带着初升太阳一般的激情。
却又有不同。
她比他想的要难糊弄许多。
日复一日地面对一张张愁苦的脸,使他养成了察言观色的习惯,对该摆出怎样一副神态去应付那些面孔,也逐渐得心应手。
因而他学着母亲一样,眉眼带笑地同她问好。
学着她的兄长一样,尝试着唤她妹妹。
也学着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小孩儿一样,问她愿不愿意去放纸鸢。
但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冷脸俯视着他。
她拒绝了他的称谓,听见“妹妹”两个字,眉毛拧得都快要断开。
最后更是扯断了风筝线,将纸鸢丢进水池子里,举着“棒槌”似的胳膊嚣张跋扈地让他去荷塘里放风筝。
一个蛮横无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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