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白骨……(2/2)
裴妍也没闲着,长房经久不住人,始平到底是二房的,除了洒扫,其他归置的事还得裴妍来做。眼见着母亲和兄嫂就要回京,长房的几个院落都得收拾出来。
待两边忙完,也到了哺食时分。
始平公主早早在花厅布置好了筵席。她知道裴妍与薛五郎夫妇交好,还特意往薛家派了帖子。
于是没多久,花厅里便热闹起来。张茂与裴该、薛翊把酒言欢。裴妍与始平、裴娴聊家长里短。堂下还有裴瑢与裴拂两个小儿跑跳玩耍。
裴妍望着满堂的欢声笑语,恍然又回到了过去叔父还在的时候!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热。她赶紧低头抿了口青梅酒,借以掩盖泪意。酸甜的酒香在舌尖弥漫开来,恍惚间仿佛看见叔父正坐在堂上,捋须含笑,望着他们这群小辈吃酒拌嘴。
裴娴不明所以,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孩子们,笑她:“你成亲后可要加紧些。我还指着和你做儿女亲家哪!”言罢,抚了抚自己尚未突出的肚皮。
裴妍颇惊奇,瞪大杏眼儿道:“阿环尚未过周吧?你居然又……”
“嗨!”裴娴摆摆手,看了眼高大威猛的薛翊,得意道,“这有什么?趁他年轻力壮,我好好享用就是。待过几年他年龄大了,成糟老头了,我就把他扔给妾室去,别想让我再伺候他!”
裴妍捂嘴,还能这样!
那边三个男人也醉了。
张茂听薛五郎一脸嘚瑟地讲自己很快又要当父亲时,满是艳羡地看了眼堂下玩耍的小儿,又忍不住瞥向花厅另一头的裴妍,意味深长地对着她笑了笑。
裴妍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狠狠瞪他一眼,扭过头去。
嘿,她还不乐意了!
张茂借着酒意,指尖在黑漆酒盏上轻轻敲了几下。清脆的声响穿过满堂笑语,引得裴妍忍不住回眸。只见他薄唇微启,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等着。”
裴妍一羞,手中的银箸“当啷”一声落在玛瑙碟上。始平诧异地看过来。她慌忙夹了块蜜渍掩饰,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却压不住耳后蔓延的灼热。
“说起来,”裴娴突然压低声音,“听闻成都王后日入城要带一千亲卫,另有数万大军在京郊扎营。”
始平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按制亲王亲卫不得过百,他这是……”
“示威呗。”裴娴抚着漆盏上的葡萄纹,摇头:“河间王的先锋已到渑池,齐王大军还在清理赵王残部。眼下京中兵力——”她意有所指地瞥向男宾席,“明的东海王手上有一波,暗的,可就说不清啦!”她知道得那么清楚,看来薛翊没少在她面前说这些。
裴妍心头突地一跳,忧心忡忡地朝张茂望去。这几日她没有去书房听政,不想竟漏了这么多事。
她回头唤来容秋,朝她耳语几句……
席散时已是星斗满天。裴该夫妇亲自提着带罩铜灯送客。
薛五郎醉得搂着张茂不肯走,被裴娴揪着耳朵上了牛车。
张茂正欲登车,却听身后环佩轻响,裴妍抱着件玄色披风疾步而来:“更深露重,你多穿些!”
张茂伸手去接,顺势在她的掌心挠了挠,引得裴妍又是一记眼刀。
“我方才叫听雨将你书房的事,每天记录一份送过来。”
如今她回了裴家,自然不可能每日去他的书房点卯。裴该有事也只会找始平公主商量,万没有跑到她这个堂妹这里议事的。可她实在不愿再做两眼一抹黑的傻子。反正听雨也想见容秋,不如请他每日跑一趟。
“你不说,我也会交代下去的。”张茂莞尔,“我尽量每日来看你。有不清楚的,大可问我。”
好极!裴妍亦笑起来:“唯!”
一阵风过,牛车所在的墙角缠绕着一方紫藤,簌簌抖落无数花瓣。裴妍仰头,见一枚花瓣掉落在他的发顶。她鬼使神差地垫脚去拂。指尖触到他鬓发的刹那,两人俱是一颤。
张茂擡手将她那撩人的柔荑扣紧,忽而将人抵在紫藤架下。
“哎,别……”裴妍慌忙侧头看了眼门口,见裴该正低头与始平说话,并未注意他俩。
“你醉了!”她想推开他,却被他铁箍般的手臂困住。
张茂低头埋在她颈窝边深吸一口气,好似说给他自己听:“再有两个月……”灼热的气息烫得她浑身发软,“到时候让你知道,我究竟醉没醉。”
……
翌日清晨,裴妍一早洗漱停当就往一瓯春赶——今天是韩芷离京的日子。
只见后门大敞,院子里车马齐备,行囊也已打包好,车夫正与东家聊天,唯独不见韩芷。
等在车边的东家见到裴妍,赶紧跑来,苦着脸指一指楼上。
“那位赵郎将不知从何处知晓我们女郎的行踪,一早就找了来。我们女郎正与他在二楼叙话哪!只是半天不见下来,元娘要不上去催催?”
原来韩芷正和赵泉在二楼说话。
裴妍犹豫了一瞬,到底不放心,带着容秋和半夏上楼查看。
行至半途,就听到一个男人低沉又绝望的声音:“是不是只有齐王死了,你才能回来?”
裴妍脸色一白,这人是赵泉?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她停下步子,捂着心口继续听。
韩芷嗤笑一声:“他怎么死?你去杀?”
赵泉咬牙道:“为了你,我早就不要命了!”
半晌,韩芷才幽幽地叹道:“杀了齐王,你也逃不出去,还要给他陪葬。若你死了,我回不回京于你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若今日这般,你做你的将军,我出去逍遥天地。大家都活着,彼此也能留个念想,不好么?”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随即裴妍听到一阵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楼梯上方,赫然出现了一张清秀的男子的脸,隐隐有张茂的影子,不似武将,倒像儒生。难怪当初能把贾后迷倒。可他分明满脸挫败,颓唐得很。
男子见到裴妍主仆,似是一惊,长眉一蹙,就要摸腰间的匕首,容秋和半夏陡然上前戒备。
韩芷赶紧走到他的身后,提醒道:“收起你的刀子。能来我这里的,除了公主就是裴家元娘。”
赵泉这才收手,木然地朝裴妍一礼。
裴妍往侧边挪了挪。
赵泉却回首,恋恋不舍地看着韩芷——可她妾心似铁,冷脸拂袖而去。
他无法,驻足片刻,到底埋着头走了。
“你真舍得?”裴妍来到韩芷身边。
韩芷驻足在二楼窗边,望着那渐渐离去的黯然背影,苦笑道:“总比被我牵累强吧!”言罢,她一抹眼角泪意,唤来婢子,将一个红木盒子递与裴妍。
裴妍打开来,里面果然是一枚红宝手钏。
“就是派人回去取这个,被他发现了行踪。”
原来如此!裴妍将手钏戴上,转了转。她的肌肤胜雪,这石榴红的宝石压在她如玉的肌肤上,顿时更添光华!
她也让容秋把自己备下的黑漆匣子端来。
“这是一些金银物事。虽说有司马毗罩着,底下人不敢不敬,但穷家富路,有钱终归好办事。”
韩芷亦从善如流地收下。
离别的时候终于到了。南风晃荡着车帘,露出里面佳人的身影。
韩芷撩起幂离,向裴妍点了点头,以往风情万种的桃花眸子里只余一抹泪痕。
两个女郎相视一笑,此去山长水远,最终只化为一句——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