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间奏 “敏敏,别哭。”(1/2)
第109章 间奏 “敏敏,别哭。”
这时, 掌印太监挪着小步过来,悄声禀报道:“圣上,太子殿下在外长跪, 求见圣颜。”
皇帝眼神微凛。
自从老七失了圣心,太子越发循规蹈矩, 办事处处妥帖, 很得他心意。谁知, 今日竟为这大逆不道的罪臣跪求陈情。
不等他吩咐, 伏地的少年倏地擡起头来, 沉声道:“臣女有几句话,想单独禀明圣上,还请圣上屏退外人。”
这意思便是请求不要传太子进来了。
皇帝沉默不语,探究地睨着她。
他目光凝视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稚气的面庞,从中窥见几分故人神态。
沈明语低头, 继续不卑不亢道:“臣女违背礼制,自知大错铸成, 今既败露, 百身莫赎, 但请圣上开恩,饶恕臣女罪过。”
皇帝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求饶, 面色沉下来。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眼神似利刃投在沈明语身上。
她凭什么让皇帝饶恕她?可笑!
毫无自知之明!
皇帝冷笑, 这孩子简直天真得无药可救。
“臣女当然知晓自己在说什么。”沈明语声调依旧平静,好似没有看到皇帝的冷眼。
“臣女自幼养在乡下庄上, 因着养母不得养父宠爱,母族又犯了事,庄上的人多有刁难,臣女小时候在庄上吃尽了苦头, 吃不饱穿不暖,实在过得艰难。”
“故而,臣女得知自己竟是沈府后人时,喜出望外。但身为沈家嫡孙女,自然少不得联姻,可是见过养父母夫妻离心,臣女害怕遇人不淑,若是所托非人,臣女岂不是又要过回苦日子?”
“沈府是臣女唯一的靠山,离开了沈府,臣女如何能活下去?圣上肯定知晓一句话,所谓鸟为食亡,臣女好不容易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实在不想回到乡下了。”
她又磕了个头,道:“所以,臣女斗胆扮成了男子,只想保后半生无忧。”
“胡说八道!”
皇帝眉心蹙起,怒极反笑,“如此直言不讳贪慕虚荣,你方才还道自己是为续香火,非为私心,不得已为之!”
“圣上明鉴。”沈明语缓缓擡起头,双眸满是无辜,纯净如初绽玉兰。
“臣女本想标榜深明大义,但看圣上明察秋毫,怎会受此等浮语虚辞蒙蔽,而方才又听得太子殿下为臣女长跪求情,臣女良心发现,实在过意不去,索性坦白禀明,盼圣上开恩。”
皇帝恨不能捏着她的脸皮,看看到底有多厚。
这少年瞧着犹如一只无辜小兔,但嘴里颠三倒四,一会儿一套说辞,真不愧是个小骗子。
但不得不说,此番言行举止倒符合他对她的看法。
她先前那些虚辞,皇帝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听她承认自己图谋荣华富贵,倒叫皇帝有几分动摇。
皇帝嘴角抽搐,“你简直是不知廉耻,朕凭什么饶恕你,就因你坦白陈情?”
“说来也巧,臣女偶然间得了些故人信物,想必圣上也耳熟,这些东西……”
沈明语顿了顿,缓声说:“是冯威与江太傅来往的信件。”
皇帝浑身一怔。
他面色有些发白。
这极其隐秘之事,她小小年纪如何知道?
那些密信,是他授意江齐海与冯威来往所写,里面提到了如何指使冯威延误军机,以及后续诬陷先太子与晋王之事。
他以为冯威死了,那些信也早就毁了,但沈敬鸿却活捉了冯威回来。
所幸冯威被捉后,已经是半疯半傻,即便刑讯也审问不出什么,皇帝并不在意,只是为了世人舆论,准许沈敬鸿走走过场,做个样子罢了。
这些信,决不能让朝野知晓,否则他的帝位来之不正,恐遭非议,而晋王正缺个发兵的理由。
“朕现在就可以杀你和你阿爷灭口。”皇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目光骤然变得狠辣。
这般小的年纪,就会虚与委蛇玩弄人心,应该永绝后患。
“圣上不想想,这样要紧的东西,臣女怎会贴身存放?”
沈明语声音很轻,“您当然可以杀了臣女与阿爷,但这些信会送到晋王手中。届时,您觉得还能安然酣睡么?”
皇帝唇色倏地发白。
他最忌惮的就是他这个弟弟,信件是否真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晋王如何利用。
玉不能为瓦碎,沈明语已经深谙此理。她光脚无所畏忌,顶多丢条性命,皇帝却不敢去赌。
“圣上,臣女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今日提及此事,自知您不会再容得下我,臣女迟早是死路一条。”
皇帝听沈明语继续说话,面色微有错愕。
那她还敢把底牌亮得彻底?
“请圣上开恩,饶恕臣女此次罪过,勿要将事情闹大,让臣女得以茍且偷生。臣女要的,始终只是一条命和金银钱财。”
沈明语伏地,重重磕头,“臣女愿自请剃发为尼,与阿爷一并隐退山林,自此红尘避世,永不出现在世人面前。”
皇帝心思百转千回。
这意味着沈家有他的把柄,即便想灭门,也要把那些隐患找出来。
“你把信件悉数上缴,朕酌情考量。”皇帝冷冷道。
沈明语略擡起眼,拧着眉心,泫然欲泣,“圣上,臣女若将信件给晋王,便是存了死志,但臣女还不想死,这些信自然也会放得妥帖,绝不敢轻易泄露给任何人。待太子殿下顺利继承大统,这些东西也没了用处。”
“再说,臣女虽女扮男装,却不曾搅弄朝堂风云,亦不曾干涉朝政,即便身居世子之位,也是个只知走鸡斗狗的纨绔之流,圣上开恩,自会有朝臣夸赞您体恤功臣之后,宅心仁厚,您实在不必为这等区区小过付出代价。”
皇帝目光狠厉,紧紧盯着跪伏的少年。
沈明语身形巍然不动。
她在赌。
赌皇帝不敢赌。
皇帝闭了闭眼,缓缓叹息了一声。
不得不说,沈明语提到的话,皆戳中了他的心坎。
他终于明白,自己竟在这场审问中落了下风。
隔了半晌,他慢慢开口,应道:“朕准了。”
沈明语一直紧攥着的手一点点松开。
指节过分用力后,骤然松弛下来,白皙皮肤上显出斑驳血色。
沈明语伏地,最后重重地磕了个头,“还请圣上不要迁怒旁人,今日一切皆是臣女个人所为,与旁人无关,请圣上明鉴。”
皇帝颔首,擡起眼,朝外吩咐道:“令世子卸冠,遣她去琼霜阁。”
放她离开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立即要了她的命,只能暂且将人软禁起来。至于京中沈敬鸿,他也有了打算。
沈明语叩首谢恩,直起僵硬的脖颈,起身朝门外走去。
守在门外的掌印见她出来,神色从容地卸去发冠,不由得更生感慨。
从泉华宫出来时,深山晨雨微凉。
沈明语在泉华宫熬了一宿,觉得背心微微发凉,有些头重脚轻。
她擡起头眺目远望,见群山纵横间,雾气茫茫。
哥哥还没回来,让她等了一整夜。
但她却不想他这时候过来了。
沈明语知道李瑛看向了自己,但她只是目不斜视地行礼,尽力忽视四周所有人望她的眼神。
不知是否因热风微熏,素来稳重的太子殿下眼眸有些红。
李瑛走到沈明语身边,低眸看着她。
少年只到他肩高处,脸颊已经褪去稚嫩,但仍是有些单薄,脊背却挺直。
李瑛不由得想起,她初次进东宫时,脸上仍显青涩稚气,缓声缓气地问询他病情如何,满眼的关切。
他觉得心坎上似是被人扎了一刀。
李瑛上前一步,想拉住她的胳膊,却被她侧身扭过,避开了。
“沈卿,你若是心里难受,不必强撑着……”
李瑛望着她那张平静的脸庞,看上去神色镇定,眼眸却有些泛红,他几乎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住她,想安慰她。
“殿下。”沈明语开口道,“臣不难过。”
她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哭。
她一贯是不喜欢哭的,唯有在那个人面前才能放纵自己哭泣,才能流露出软弱的一面,才能有依靠。
况且,她也不想让人看笑话。
“殿下,久跪伤身,切莫冲动。”她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臣女恳请您保重身子,别再去向圣上谏言。”
她叹气,半晌无言。
“您放心,此事罪责全在我一人,不会牵连东宫与旁人,且圣上已经答应宽恕我阿爷,您也不必担忧。”
李瑛袖下蜷缩的手指一紧,面色发僵。
她话语里的小心翼翼,犹如千万根银针扎入体内,胜过膝下绵长的疼痛。
沈明语仍觉得,李瑛是怕牵连自己,才会来关心她。
“殿下,青山绿水,来日方长。”
沈明语沉默了片刻,擡起头,忽地展颜一笑。
那笑容从容耀眼,宛若阴郁乌云之中骤然破开的一道日光。
刺眼得李瑛眼眶微湿。
李瑛执意要亲自送她去琼霜阁。
才行了不远,便见半夏和连翘站在宫道边,两个人皆是眼眶红透,面色发白。
沈明语远远地看了她二人一眼。
半夏鼻子倏地就酸了。
她家小主子这样的单薄,卸去发冠后披发的模样,是少女明净的无辜。
她想起晨起后听到的传闻,想起宫人和朝臣们的议论,不由得快步上前,用力握住了沈明语的手。
这双手白净纤细,握在手里也这样单薄。
半夏心里越发难受,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家主子分明还只是十七岁的姑娘,要如何经受住那些滔天谩骂,如何熬过这次风雨。
即便得了圣上开恩,街头巷尾的唾弃声也会把她碾得粉碎。
半夏知道自己不该在沈明语面前哭,强忍着泪意,眨了眨眼。
她望着沈明语,哽咽道:“世子,您别担心,您也别怕,外头的人都等着看您自个儿先撑不住,他们巴不得您自裁,您千万别顺遂他们的意,一定要站直了,别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务必要熬过这几日……”
“三少爷一定会想法子救您的,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想到外头的人说得多难听,半夏眼泪就止不住掉。
沈明语点点头,嗓音有点哽咽,“你领着连翘他们回去,切莫轻举妄动,一切听我三哥的吩咐,倘若我……”
她没有说完,闭紧了嘴,朝半夏摆摆手。
三哥会救他们的。
至于她自己……
半夏还想追上来,却被李瑛拦下了
她的呼喊声渐渐消失。
沈明语被侍卫押送着走进琼霜阁时,看见江容钰正站在拐角处。
“沈明语。”
江容钰第一次唤她的大名,面上带着一丝鄙夷,“你的好日子到头了,这回你的三哥也救不了你。”
她顿了顿,唇角扯起笑,“你猜,倘若世人知道你这个骗子,还与自己的兄长早就暗度陈仓,将如何看待你?”
“他即便不为了自己,为了魏国公府的名声,也不会再帮你了。”
本就是个骗子,享福了这么久,也该知足了。
“我倒宁愿他不帮我。”
沈明语淡淡笑了下,不再看她,缓步迈进了宫门,听着沉重的宫门在身后落锁。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