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前奏(剧情为主) 从此世间再无沈明语……(2/2)
“还有,他前两日逐鹿负伤,却不敢立即回行宫医治,他回来后,我听太医偶然提起过,连伤处都不让太医看……”
宋鹤清气得涨红了脸,不成想自己的辩驳根本无人搭理,倒惹得众人反复回忆沈明语平日的举止。
沈明语为何会负伤,他最清楚不过,全赖岐王恶意伤人!
偏太子为了息事宁人,沈明语也没法自证,这才不得不忍气吞声,人分明是受了委屈,而今却落人口实,成了诽谤之箭。
“够了——!”
薄日晨曦之下,冷厉的喝声骤然响起。
李瑛甩袖转身,素来温润的面孔上露出罕见的怒意,月白团龙纹的常服上金龙张牙舞爪,似他胸腔里汹涌的情绪。
众人面面相觑,立即噤若寒蝉,连忙伏地请罪,乌泱泱跪了一片。
李瑛站在阶上,迎着日光,微微眯起眸子。
“父皇垂念国本,眷顾皇嗣,乃天家慈爱宗社之福,是为国祚之绵长。孤每承父皇训诲,必以社稷为忧,今为父皇慈念所感,更当惕厉自省。”
他深吸了口气,不复寻常温和,声调倏然转冷,高声道:“而诸位——!”
“既不能为父皇解忧,反倒非议同僚,构陷旁人,妄自揣测任事之人,居心叵测,诚可恨也!”
阶下,一片噤若寒蝉。
饶是其间年岁最老的孙侍讲,在朝堂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太子这般动怒。
晨风掠过,吹得太子宽大袖袍簌簌而动。
李瑛吐出口气,刚要吩咐下去,却见不远处飘来一顶华盖,底下罩着位衣着宫装的雍容妇人。
他面上的厉色稍稍收敛,虽没有亲自上前,身侧的内宦已经代他快步过去相迎了。
“母后,您这两日头疾复发,本该好好歇息,有何吩咐,差人通传便是,怎的亲自来了?”李瑛垂眸,说着伸手去搀扶王皇后。
王皇后缓步上阶,一袭繁复宫装逶迤而展。
“圣上最是重视子嗣,听得泉华宫出了事,本宫总要过来看看,谁知,远远便听得你在训诫朝臣。”王皇后慢声细语,挽住李瑛的手,蹙眉道:“手怎这样冷,进殿内说话罢。”
李瑛还欲开口,被王皇后沉声打断,“瑛儿,母后有话和你说。”
李瑛面色微僵,迟疑片刻,迈步跟随王皇后朝偏殿而去。
偏殿烛台尚未吹灭,一缕晨光投落下来,落在将要燃尽的烛火上,映得纤尘飞舞。
王皇后命人紧闭大门,屏退宫人后,转身上前,紧紧握住了李瑛的手。
“瑛儿,今日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要答应母后,万万不可搅和进去!”
她半边面容陷在阴影中,莫名显出几分凄凉的神色。
李瑛抿唇,轻声道:“母后,儿臣不能见死不救。”
王皇后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压低声道:“倘若你真心想救人,你更不能出口求情,而该立即叫人备车,趁着圣意未定,现在将人送走,远离京城。”
李瑛一怔,“那靖南王府……”
“沈老将军身负军功,又将要致仕,且无后人,即便圣上迁怒于他,也不至于丢了命。”
“可是,儿啊,你可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即便活下来,也难以承受住诸多流言蜚语,口诛笔伐之下,那孩子受不住的!”
“倒不如索性谎称人死了,任凭群情沸反盈天,时日一长,皆可平复。”王皇后蹙紧秀眉,声音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沉沉叹气。
“况且,只要她活着,所有替她掩饰身份的人,皆会受牵连,但人死了,那便是死无对证!”
王皇后蓦地擡起头,坚定道:“来之前,本宫已为你做了准备,你现在即刻进去,想办法把人带出来,本宫替你送走她。”
李瑛默了半晌,缓声问:“……只有这一个办法么?”
那意味着,从此世间再无沈明语。
她将被迫隐姓埋名,远离亲人,孤独终生,躲藏一辈子。
“母后,昔年巫蛊之祸,人人皆称先太子不该为郑国公求情,可儿臣看来,为君者当以信义为本,属下遇险,为君者不思竭力相救,反倒急着撇清关系,推诿自保,此等行止,岂堪为明君?又何来人肯效死力?”
李瑛苦笑,缓缓挣开了王皇后的手,擡眸道:“儿臣不会莽撞行事,但也不会对她弃之不顾。”
王皇后徒劳地想再去拉他的手,却落了个空。
眼睁睁看那清隽的身影远去,王皇后最后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
她平复了片刻,叫自己的贴身嬷嬷进来,面无表情吩咐道:“给平阳郡主去信,就说故人之子有难,盼她与太后娘娘进言。”
她最不想提起那个女子,但为了自己的儿子,她不得不如此。
至于结果如何,只要最后能保住她的儿子,她无暇顾及太多。
那小姑娘是死是活,皆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
内殿西侧,烛火已经彻底燃尽,金钩挽起的厚重帘幔之下,阴影如潮水漫开,笼罩住角落里单薄的人影。
沈明语不知自己静坐了多久,直至肩处伤势复痛,应是到了快换药的时辰了。
她细细掐算,知道已经快到天明。
皇帝一直没召见她,哪怕得知淑妃已经安然无恙,他仍是没有发话,似乎是忘却了她这个人。
沈明语安静垂眸,双手始终规矩摆放膝上,没有发出一丝儿动静。
只是枯坐得久了,四肢都无比僵硬,连呼吸也有些艰涩。
哥哥说今日来接她回京,也许只要熬过去,她就能平安回去了。
可,她突然又不希望他回来了。
沈明语实则并无十全的把握,天子喜怒无常,她不过如蝼蚁,生死只在一念之间。何况,主动坦白与被迫拆穿,到底是不一样的。
又过了两刻钟,掌印来请她过去,“圣上想单独见您,请世子移步暖阁。”
他望向她的表情有一丝莫名的怜悯。
沈明语有些恍惚,那种神情她曾见过——就在萧老夫人去世后,平阳郡主前来吊唁,也曾这样望过她一眼。
她本以为是错觉,今日想来,大抵郡主也早就知道了。
沈明语僵硬站起身来,缓步朝屏风后走去。
她不知这短短的距离自己究竟想了多少东西——
梦中跪在金銮殿门口时的大雪,养母去世的瓢泼雨夜,她与阿爷挑灯夜谈的摇晃烛火……太多太多,如走马灯似飞速闪过。
还有,萧成钧慎重说会护她周全的那个夜晚,和他温柔的亲吻。
……
等沈明语站在皇帝身前时,她终于平静下来,深吸了口气,朝前移步,认真稽首叩安。
皇帝居高临下,手指拨弄着一串十八籽,冷淡地看着伏地的纤细身影。
“你可知,朕为何要召见你?”
沈明语轻声回道:“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妄言。”
“大胆,你还敢妄称臣子?”
皇帝神色冷漠,用力掐住了手串上的一颗桃核,“朕感念你自幼孤苦,身世颠沛流离,又见你生性乖巧,行事妥帖,一直待你十分亲近,宽厚有加,谁知——”
“你身为女儿家,却企图鱼目混珠,牝鸡司晨,实在是罪大恶极,其心可诛,按律当绞!”
闻言,沈明语缓缓擡起头,与皇帝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来。
她声音仍是很轻,“臣女淆乱朝仪,不敢为自己辩驳,只是昔年舅舅战殁,母亲早逝,致使门祚衰微,为续香火,臣女不得已易钗而弁,十数载战战兢兢,未尝敢负所望,臣女非为私心,实乃迫不得已。”
八月末的晨风簌簌,地砖微凉,跪在地上时,膝上缓慢浸进了寒意。
皇帝面色微动。
过了许久,他沉声问:“可有哪些人还知道此事,替你遮掩?”
“朕知道,你最亲近之人便是你那个三哥,萧家三郎,你实话说,他是不是早就知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