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7章 炀皇帝下(1/1)
隋纪七,从公元616年(丙子年)到公元617年(丁丑年),共二年。
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丙子年)
春天,正月,来参加朝集的使者,有二十多个郡的人没到,朝廷这才开始商量,分十二路派遣使者,让他们带兵去讨伐抓捕盗贼。
皇帝下诏让毘陵通守路道德召集十个郡的几万士兵,在郡东南修建宫苑。这宫苑周长十二里,里面有十六座离宫,大体仿照东都西苑的样式建造,但奇特华丽的程度超过了西苑。皇帝还打算在会稽建宫殿,结果赶上天下大乱,没能建成。
三月上巳节,皇帝和大臣们在西苑的水上喝酒。皇帝让学士杜宝撰写《水饰图经》,选取古代七十二个与水有关的故事,叫朝散大夫黄衮用木头把这些场景做出来,中间还穿插着歌女船、酒船,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能自动活动,钟磬筝瑟这些乐器,还能演奏出乐曲。
己丑日,张金称攻陷平恩县,一个早上就杀了一万多男女。之后又攻陷了武安、钜鹿、清河等县。张金称比起其他盗贼更加残暴,他经过的地方,老百姓一个都不剩。
夏天,四月丁巳日,大业殿西院着火了。皇帝以为是盗贼来了,吓得赶紧跑,躲进西苑的草丛里,等火灭了才回来。从大业八年以后,皇帝每天晚上睡觉都担惊受怕,总说有贼,得让好几个妇人在旁边摇着、安抚着,才能睡着。
癸亥日,历山飞的别将甄翟儿带着十万人攻打太原,将军潘长文战败身亡。五月丙戌初一,发生了日全食。
壬午日,皇帝在景华宫征集萤火虫,收集到好几斛。晚上他出去游山,把萤火虫放出来,一时间,整个山谷都被照亮了。
皇帝向大臣们询问盗贼的情况,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说:“盗贼越来越少了。”皇帝问:“跟以前比,少了多少?”宇文述回答:“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纳言苏威侧身躲在柱子后面,皇帝把他叫到跟前问他,苏威说:“这事儿不归我管,我不知道具体少了多少,但我担心盗贼离我们越来越近了。”皇帝问:“你这话什么意思?”苏威说:“以前盗贼在长白山,现在都到汜水了。而且以前的租赋、劳役,现在都收不上来了,那些人不都变成盗贼了吗!我看最近上奏的盗贼情况都不属实,导致朝廷没办法好好应对,不能及时消灭盗贼。再说以前在雁门的时候,陛下答应停止征讨辽东,现在又要征发百姓,盗贼怎么能平息呢!”皇帝听了很不高兴,就没再问下去。没过多久,到了五月初五,大臣们大多送些珍贵的玩意儿,只有苏威送了本《尚书》。有人就跟皇帝打小报告说:“《尚书》里有《五子之歌》,苏威这意思可不恭敬。”皇帝听了更生气了。没过多久,皇帝又问苏威征讨高丽的事儿,苏威想让皇帝知道天下盗贼很多,就回答说:“这次征讨,希望陛下别发兵了,只要赦免那些盗贼,就能得到几十万人。派他们去东征,他们为了免罪,肯定争着立功,高丽就可以灭掉了。”皇帝听了很不爽。苏威出去后,御史大夫裴蕴上奏说:“这太不恭敬了!天下哪有那么多盗贼!”皇帝说:“这老家伙太狡猾,想用盗贼来威胁我!真想扇他嘴巴子,先忍着吧。”裴蕴知道皇帝的心思,就指使河南的平民张行本上奏说:“苏威以前在高阳负责选拔官员,随便给人封官;还害怕突厥,请求回京城。”皇帝让人去调查验证,定了罪后,下诏数落苏威的罪状,把他贬为平民。一个多月后,又有人上奏说苏威和突厥暗中图谋不轨,皇帝把这事儿交给裴蕴去审理,裴蕴判处苏威死刑。苏威没办法给自己辩解,只能低头谢罪。皇帝可怜他,就放了他,说:“不忍心马上杀他。”于是把苏威和他子孙三代的官职都给免了。
秋天,七月壬戌日,济景公樊子盖去世。
江都新造的龙舟完工了,送到东都。宇文述劝皇帝去江都,皇帝同意了。右候卫大将军酒泉人赵才劝说道:“现在老百姓疲惫不堪,国库空虚,盗贼像蜜蜂一样到处都是,禁令也没人听了,希望陛下回到京城,安抚百姓。”皇帝听了大怒,把赵才交给有关官员处置,过了十天,气消了,才把他放出来。朝廷大臣都不想让皇帝去江都,但皇帝主意很坚定,没人敢再劝。建节尉任宗上书极力劝阻,当天就在朝堂上被用棍子打死了。甲子日,皇帝去江都,命令越王杨侗和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检校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天逸、右司郎卢楚等人一起总管东都的留守事务。韦津是韦孝宽的儿子。皇帝写诗和宫里的人告别,诗里说:“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奉信郎崔民象因为看到盗贼到处都是,就在建国门上表劝阻皇帝去江都,皇帝大怒,先打掉他的下巴,然后把他杀了。
戊辰日,冯翊的孙华起兵当盗贼。虞世基因为看到盗贼太多,请求派兵驻守洛口仓,皇帝说:“你就是个书生,肯定胆小害怕。”戊辰日,皇帝的车驾到达巩县。皇帝命令有关部门把箕山、公路两座官署搬到洛口仓里面,还下令筑城,以防万一。到了汜水,奉信郎王爱仁又上表请求皇帝回西京,皇帝把他杀了,继续前行。到了梁郡,当地百姓拦住皇帝的车驾上书说:“陛下要是去江都,天下可就不是陛下的了!”皇帝又把上书的人杀了。这时候,李子通占据海陵,左才相在淮北抢掠,杜伏威屯兵六合,他们手下都有几万人。皇帝派光禄大夫陈棱率领八千皇宫卫队的精兵去征讨,还经常能打胜仗。
八月乙巳日,盗贼头子赵万海带着几十万手下,从恒山攻打高阳。
冬天,十月己丑日,许恭公宇文述去世。当初,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宇文智及都是无赖。宇文化及在东宫侍奉皇帝,皇帝很宠他,即位后,让他当了太仆少卿。皇帝去榆林的时候,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违反禁令和突厥做买卖,皇帝大怒,要杀了他们,都已经脱了衣服、解开辫子准备行刑了,后来又放了他们,把他们赐给宇文述当奴隶。宇文智及的弟弟宇文士及,因为娶了公主,经常看不起宇文智及,只有宇文化及和他关系好。宇文述去世后,皇帝又让宇文化及当右屯卫将军,宇文智及当将作少监。
李密逃跑后,去投奔郝孝德,郝孝德对他很不客气。他又去投奔王薄,王薄也没觉得他有啥特别的。李密穷困潦倒,只能去啃树皮吃。他躲在淮阳的村子里,改了姓名,收了些徒弟教书。郡县的官员怀疑他,派人来抓他,李密又跑了,去投奔他妹夫雍丘县令丘君明。丘君明不敢留他,就把李密转送到游侠王秀才家里,王秀才把女儿嫁给了李密。丘君明堂侄丘怀义告发了这件事,皇帝让丘怀义带着敕书去和梁郡通守杨汪一起抓人。杨汪派兵包围王秀才家的时候,正好李密出门了,这才逃过一劫,丘君明和王秀才都死了。
“内核解读”
大业十二年的这段记载,像一幅浓缩了隋末乱世的画卷,字里行间尽是王朝崩塌前的疯狂与绝望。透过这些史事,我们能清晰看到隋朝覆灭的几重关键逻辑:
帝王的“失心”与统治的“失能”形成恶性循环
隋炀帝此时已完全脱离现实:一边是二十余郡官吏不来朝集(暗示地方失控)、盗贼“所过民无孑遗”,另一边他却忙着在毗陵造比西苑更奢华的宫苑、让学士做《水饰图经》搞“自动木偶戏”、收集数斛萤火虫夜游赏玩。这种对民生疾苦的无视,不是简单的“奢靡”,而是对统治责任的彻底背弃。更荒诞的是,他因恐惧盗贼夜夜惊悸,却又拒绝任何触及根本的劝谏——苏威点出“租赋丁役的承担者都成了盗贼”“雁门之诺失信于天下”,戳中要害却被除名,连子孙都遭株连;赵才、任宗等谏者或被关押或遭杖杀,直言之路被彻底堵死。当统治者既不愿看真相,又容不下真话,政权的“纠错机制”就已完全失效。
社会矛盾的总爆发已不可逆转
张金称“一朝杀男女万馀口”的残暴,本质上是底层绝望的极端投射——苏威那句“往日租赋丁役,今皆何在!岂非其人皆化为盗乎”道破核心:当苛政把百姓逼到“树皮充饥”的绝境,“为盗”便成了求生的唯一选择。此时的起义已不是零星作乱,而是“赵万海众数十万”“李子通、杜伏威各数万”的全国性浪潮,连李密这样的失意贵族都要靠“削树皮而食”、隐匿民间,可见整个社会的生存基础已被摧毁。
统治集团的分裂加速了崩塌
宇文述之子化及、智及本是“无赖”,因与突厥私市差点被斩,却能在宇文述死后重掌兵权,可见隋朝的用人体系早已崩坏;虞世基建议屯兵洛口仓被斥为“书生恇怯”,裴蕴为迎合帝意构陷苏威,折射出官僚集团要么阿谀保命,要么结党倾轧,没人再为王朝真正负责。而隋炀帝那句“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的诗句,更是将帝王的自私与短视暴露无遗——他逃往江都的选择,不是为了稳定天下,只是为了逃避现实,这种“逃跑式统治”彻底瓦解了人心。
这段历史最深刻的警示在于:当权力失去约束,当统治者沉溺于私欲而无视民生,当真话被斩杀、矛盾被掩盖,再强大的王朝也会在“官逼民反”的洪流中崩塌。隋末的乱局,从来不是“盗贼”造成的,而是失道者自毁长城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