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野狼原(1/2)
第一幕:滴血算
漠北的寒风卷过柔然王庭“狼城”,带来远方战场上隐约的血腥气。
核心王帐内,气氛比帐外凝固的冰雪更加寒冷。
“嚼骨可汗”郁久闾·獠戈,如同一尊用黑铁和冻土雕成的塑像,踞坐在白狼皮王座上。
他那仅存的、浅褐色的左眼,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摊开的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
地图上,代表慕容垂“狼鹰骑”和慕容泓“玄鸮军”的几枚骨制标记。
如同几根毒刺,扎在了幽州南部原本属于他的“猎场”之上。
安次县的失利,涿水河谷粮队被焚的消息。
早已通过“哑喉”阿莫啜那无声的手语,传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骂,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只有那只摩挲着胸前人齿项链的、戴着铁印章戒指的手。
动作比平时更加缓慢、用力,指节因紧握而微微发白。
那黑曜石假眼在跳动的兽脂灯火下,反射着幽冷的光,仿佛在吞噬着所有的光线与情绪。
“剥皮者”兀脱跪在下方,他那件人皮斗篷上沾染的血污和焦痕尚未清理。
脸上纵横交错的旧疤,因压抑的愤怒而显得更加狰狞。
他几乎是匍匐在地,用粗嘎的嗓音低吼着。
“我的汗!是兀脱无能!让两只南人的小狐狸钻了空子!”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亲率大军,找到慕容垂的主力,拧下他的脑袋,献给您的王座!”
獠戈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抬起,落在那颗被镶嵌在御座扶手上的骷髅头上。
骷髅空洞的眼窝仿佛正与他对视,他没有看兀脱。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几乎无法分辨的轻嗤,如同风吹过岩石的缝隙。
侍立一旁的“铁账房”咄苾,适时地开口,声音如同他拨弄的算珠一样冰冷精准。
“可汗,兀脱王勇猛可嘉,然慕容兄弟并非易与之辈。”
“我军前期分兵掠袭,虽收获颇丰,但也导致兵力分散。”
“慕容垂善抓战机,慕容泓诡谲难测。继续如此,恐被其逐个击破。”
“且……粮草损耗,远超预期。涿水河谷一批被焚,后续补给线压力倍增。”
“若不能尽快获得大量缴获,这个冬天,会很难熬。”
他没有直接批评兀脱,只是陈述着冷酷的数据和现实。
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冰,砸在兀脱的心头,也砸在獠戈的决策天平上。
老萨满“地母”诃额伦,蜷缩在阴影里。
她那布满皱纹和诡异刺青的手指,正在一堆不知名的兽骨和草药间拨弄着,进行着血筮之外的另一种占卜。
她浑浊的眼睛时而翻白,口中念念有词。
最终,她抓起一把混合着暗红色砂砾的泥土。
撒在地图慕容垂标记的位置周围,沙哑道。
“狼神低语……这只南方的鹰,飞得太快,他的影子,落在了猎人的网中……”
“但网,需要足够坚韧,需要……血祭。”
獠戈那只完好的左眼,瞳孔微微收缩,他听懂了所有的信息。
兀脱的愤怒与求战,咄苾的警告与算计,还有诃额伦那神秘兮兮的暗示。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王帐中央,他没有下达具体的战术指令。
而是用一种极其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意志的语气。
对兀脱说道:“你的刀,钝了。” 兀脱浑身一颤,将头埋得更低。
獠戈继续道,声音如同冰原上刮过的风。
“散开的狼群,该收回来了。把猎犬,都引到一处。”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点在地图上幽州中部。
一片相对开阔,但周边有丘陵、河流交错的地带,“野狼原”。
“这里,水草曾丰美,足够养活很多牛羊,也足够……埋葬很多敌人。”
他没有说如何引,也没有说具体怎么打,但兀脱瞬间就明白了。
可汗是要他停止零散的掠袭,收缩兵力,甚至故意卖出破绽。
将慕容垂,或许还有那只讨厌的“玄鸮”。
引诱到这片预设的战场,然后……聚而歼之!
“是!我的汗!兀脱明白!”兀脱眼中重新燃起嗜血的光芒。
这一次,不再是盲目的冲动,而是带着一种执行猎杀任务的兴奋。
他重重磕了个头,起身大步离去,甲叶铿锵,带着一股决绝的杀气。
咄苾立刻开始心算,将分散各处的兵力集结到野狼原附近需要多少时间,现有的粮草能支撑多久。
如果决战,需要多少额外的“消耗品”来维持,他的手指在袖中飞快地掐算着。
诃额伦则开始低声吟唱起古老而晦涩的咒文,准备着大战前的祭祀仪式。
她需要新鲜的、强大的生命来取悦狼神和长生天的暗面,以确保猎网的坚固。
獠戈重新坐回王座,恢复了沉默。
王帐内,只剩下诃额伦的吟唱、咄苾心中无声的计算。
以及那仿佛永恒不变的、来自头骨的“颅中风啸”。
一场针对慕容兄弟,乃至整个慕容燕国北上精锐的致命陷阱。
在这位沉默的狼王心中,已然构筑完成。
猎场已经划定,现在,只等着猎物自己走进来了。
第二幕:狼群收
幽州北部,原本烽火四起的边境地带,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变化。
慕容垂率领的“狼鹰骑”,如同盘旋在空中的猎鹰,敏锐地察觉到了地面的异常。
接连几天,派出的斥候回报,之前如同蝗虫过境般肆虐的大小股柔然掠骑。
仿佛一夜之间收到了某种统一的指令,开始大规模地向北收缩、集结。
许多原本饱受蹂躏、日夜恐慌的村落,竟然意外地获得了喘息之机。
只剩下被焚毁的废墟和无人收殓的尸体,诉说着曾经的灾难。
“王爷,胡虏的动向不对。”副将慕容虔驱马靠近,眉头紧锁。
“他们放弃了好几个,已经到嘴边的肥肉。”
“像是在躲避我们,又像是在……集结兵力?”
慕容垂勒住“紫流星”,立于一处高坡之上,那双重瞳锐利的目光扫过荒凉的原野。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拍打在他冷峻的脸庞上。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回味着最近几次与柔然散兵游勇的交手。
敌人依旧凶悍,但似乎少了一股亡命之徒的狠劲,更像是在执行某种拖延和诱敌的任务。
“他们不是在躲我们。”慕容垂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
“他们是在收拢拳头,准备打回来。”
他指了指北方:“你看他们撤退的路线,看似杂乱。”
“但最终指向,大致都是野狼原方向。
“那里地势相对开阔,利于他们骑兵展开。”
“但周边亦有丘陵矮林,并非全无遮掩……是个决战的好地方。”
“决战?”慕容虔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王兄,那我们是否……”
“不急。”慕容垂打断了他,目光深邃,“兀脱想引我们过去,必然有所依仗。”
“是埋伏?还是他自信能在野战中击溃我们?”
“亦或是……那位‘嚼骨可汗’的王庭主力,已经悄然南下了?”
他沉思片刻,下令道:“传令全军,放缓追击速度,保持警惕。”
“多派斥候,不仅要盯住兀脱主力的动向。”
“更要扩大搜索范围,尤其是野狼原周边五十里,仔细排查有无伏兵迹象。”
“另外……”他顿了顿,“想办法联系一下济北王,看看他那边有什么发现。
他那套鬼蜮伎俩,有时候反倒能看清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慕容垂的谨慎,源于一名优秀统帅的本能。
胜利固然重要,但绝不能踏入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要的不是击溃一支柔然偏师,而是要重创。
甚至歼灭其主力,彻底打掉柔然南侵的底气。
与此同时,在另一条更加隐蔽的战线上,慕容泓也察觉到了柔然的变化。
他站在一处隐秘的山洞里,洞口被巧妙地用藤蔓和积雪掩盖。
洞内,几名“影羽卫”正在审讯一个被俘的柔然十夫长。
此人并非战斗中被俘,而是在独自离队“方便”时,被如同鬼魅般出现的影羽卫悄无声息地掳来的。
慕容泓没有使用酷刑,只是让擅长催眠和药物的部下。
给这名十夫长喂下了一种能令人精神松弛、产生倾诉欲望的药剂。
然后,他摇着“冥羽扇”,用流利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胡语,轻声询问着。
“……集结……野狼原……很大的命令……来自王庭……”
“兀脱大人很生气……要……要一口吃掉南人的鹰……”
十夫长眼神迷离,断断续续地吐露着信息。
慕容泓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嘴角那抹标志性的、带着残忍趣味的弧度再次浮现。
他挥了挥手,示意将这名已经失去价值的俘虏处理掉。
“看来,我们的‘嚼骨可汗’,是嫌之前的游戏够够刺激,想玩一把大的了。”
慕容泓轻笑着,对身边的影羽卫统领说道。
“野狼原……倒是个不错的坟场,就是不知道,最后会埋葬谁。”
他并不像慕容垂那样关心是否有伏兵,或者敌军主力的确切位置。
他更感兴趣的是,如何在这场看似正面决战的棋局中。
找到那个能让他施展“艺术”的、最致命的切入点。
是对方的指挥系统?后勤线?还是……某种能引发大规模恐慌的节点?
“传令下去,”慕容泓收起冥羽扇,语气变得慵懒而危险。
“我们也去野狼原凑凑热闹。不过,我们不跟五弟抢风头。”
“我们去……找找那位,‘哑喉’先生可能布下的耳目。”
“或者,看看兀脱大军的‘心脏’,到底藏在哪儿。”
两支风格迥异的燕军,如同明与暗的两条河流,在察觉到柔然的战略意图后。
开始以各自的方式,向着“野狼原”这片即将成为血腥旋涡的中心,悄然汇聚。
慕容垂的“飞鹰”在高空盘旋,审视着猎场的每一个角落。
而慕容泓的“玄鸮”,则早已融入阴影,开始寻找猎物最脆弱的咽喉。
第三幕:鹰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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