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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江陵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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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检查伤情,亲自施针,指导学徒们清洗伤口、敷药包扎。

她的动作精准而迅速,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冷静与力量。

“此人性命已无大碍,但创口恐会溃烂,需用‘腐草生肌散’外敷,密切观察。”

她对一个满手血污的医官吩咐道,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稳定。

“慕容医官!这边!这个弟兄快不行了!”另一头传来焦急的呼喊。

慕容昭立刻转身走去,那是一名年轻的乞活军士卒,腹部被匈人的弯刀剖开。

肠子都流了出来,虽然已被简单塞回包扎,但面色金纸,气若游丝。

周围的人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这样的伤势,在当下,几乎等同于死亡。

慕容昭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他的瞳孔和脉搏,秀眉微蹙。

她迅速取出金针,手法如电,连刺其胸前数处大穴,暂吊性命。

随后,她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一个瓷瓶。

倒出些许淡绿色的粉末,混合着清水,小心翼翼地撬开士兵的牙关,喂了进去。

“这是我新配的‘续命还魂散’,药性猛烈,能否撑过去,看他的造化了。”

她语气平静,但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显示着此举对她心力的消耗。

“将他移至安静处,专人看护,每半个时辰喂服一次参汤吊气。”

她站起身,环视周围那些充满期盼与恐惧的目光,朗声道。

“但凡有一线生机,我必尽力救之。”

“尔等亦需振作,清理营区,煮沸用水,防止疫病流行!”

她的存在,就像一股清泉,流淌在这片血污与绝望的土地上。

给予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们最后的希望。

几个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伤兵,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中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感激。

在处理完一批重伤员后,慕容昭稍稍松了口气,走到一旁临时搭起的凉棚下喝水休息。

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腰间的断刃护符。

脑海中浮现起,冉闵将那崩裂的刀锋碎片,赠予她时的话。

“我的锋芒已为你折断一次,从此,它亦护你周全。”

她嘴角微微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那个背负着修罗恶名的男人,将他仅存的、微不足道的温柔,给了她。

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道路,他以杀止杀,承载万古骂名。

她便以医行道,为他,也为这乱世,留存一线人间温情。

一名做寻常药农打扮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靠近。

递上一小捆草药,低声道:“郡主,北边来的‘当归’,品质上佳。”

慕容昭眼神微动,接过草药,不动声色地从中抽出一根极细的苇管,藏入袖中。

这是她的“飞鸢密线”在传递情报,北边,自然指的是慕容燕国。

她深知,自己与冉闵的关系,以及她在冉魏中的地位。

注定让她无法完全摆脱母族的关注,甚至……利用,但她已做出了选择。

她将苇管收起,继续投入到无尽的救治工作之中。

这里的生命需要她,而她也需要在这里,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第三幕:流与网

当夜幕降临,江陵城并未完全沉寂。

白日的秩序重建与救死扶伤暂告段落,夜晚则属于阴影中的活动。

墨离并未回到自己的居所,而是来到了江陵城中一处看似普通的药材铺后院。

这里,是他的“阴曹”在江陵的临时节点之一。

地下密室中,灯火幽暗,墨离摘下了那副标志性的白色瓷质面具。

露出的真容平凡无奇,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得令人恐惧,他面前站着两人。

一人身着灰色僧袍,面容愁苦,眼神却澄澈如婴孩。

正是“无相僧”的首领之一,负责情报分析与“度化”工作。

另一人则完全隐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气息阴冷。

他是“鬼车”的负责人,专司刺杀与破坏。

“蜀地的情报,详细说来。”墨离的声音在面具摘下后,反而少了几分金属质感。

多了几分人性的低沉,却依旧冰冷。

无相僧合十道:“禀先生,谯纵确系被侯晖、阳昧等人逼迫上位。”

“其人心志不坚,优柔寡断,然在蜀地素有仁名,颇得部分民心。”

“其弟谯明子主张稳固防御,而侯晖、谯道福等将则欲趁势扩张。内部已有分歧苗头。”

“苻坚已命姚苌为将,征讨蜀地,姚苌先锋已至剑阁。”

“攻势看似猛烈,实则……雷声大,雨点小。其麾下羌兵劫掠百姓甚于攻城。”

“依贫僧看,姚苌意在养寇自重,消耗苻坚国力,并借此机会整合麾下羌部。”

墨离静静听着,指尖在桌面上无声地敲击,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鬼车的声音如同夜枭般嘶哑响起:“先生,是否需我等入蜀,伺机添一把火?”

“或剪除谯蜀军中激进之辈,令其更依赖防守?”

墨离摇了摇头,黑曜石假眼在灯光下泛着幽光:“不必。”

“此刻杀了侯晖,反可能让谯明子等稳健派掌权,加速蜀地投降。”

“留着他们内斗,于我更为有利。”

他沉吟片刻,道:“无相僧,通过地藏使的商队……”

“将姚苌‘养寇’的迹象,以及长安因阿提拉之败、内部亦有损耗的消息。”

“‘无意间’泄露给蜀中阳昧等人,让他们知晓,坚守尚有生机,若降,则未必有好下场。”

“是。”无相僧躬身。

“鬼车,”墨离继续吩咐,“你的人,重点转向河北。”

“慕容俊不会坐视王上稳固荆北,查清慕容恪下一步动向。”

“以及慕容评那群蠹虫,又会如何拖其后腿。”

“还有……那个吴王慕容垂,他在做什么。”

“明白。”鬼车的轮廓在黑暗中微微晃动,随即如同融化般消失不见。

墨离重新戴上面具,又变回了那个算无遗策、毫无感情的“阴曹诡师”。

他走到密室墙壁前,那里挂着一幅更为精细的、以丝线标记的舆图。

他拿起一根代表“谯蜀”的蓝色丝线,轻轻拨动。

使其与代表“前秦”的黑色丝线,纠缠得更紧。

然后又拿起代表“冉魏”的赤色丝线,在荆北之地稳稳扎根。

“势已布下,接下来,便是耐心等待。”他低声自语。

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那枚冰冷的“冰井令牌”。

就在墨离编织着他的无形之网时,江陵城的另一角,一场黑暗的交易也在进行。

那是“血金曹”在江陵的临时据点,气氛与桓济所在的“工赈所”截然不同。

卫铄并未亲至,但她的心腹,一个面色苍白、眼神阴鸷的年轻文官。

正坐在上首,听着下属的汇报。

“大人,城内富户、原桓楚降官,已初步清理完毕。”

“抗拒缴纳‘刀币’赎罪者,共计七家,其家产已悉数抄没。”

“男丁充入‘罪役营’,女眷……依例处置。”下属的声音带着谄媚。

年轻文官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茶,淡淡道。

“做得干净些,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王上要养活大军,要重建江陵,没有钱粮,空谈仁政何用?”

“桓司空那边……不必事事禀报,有些‘寡妇税’、‘荫户捐’,尔等自行斟酌办理即可。”

“只要最终能交出足够的钱帛,过程……王上不会深究。”

他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与冷酷:“另外,与‘尸农司’的交接要做好。”

“他们处理尸体需要人手,也需要地方,我们提供的‘罪役’,他们得按价接收。”

“还有,城中那些无主宅邸、商铺,尽快估价出售。”

“无论是卖给南迁的士族,还是抵押给地藏使换现钱,都要快!”

“是!属下明白!”

金钱的血液,正通过“血金曹”这套残酷而高效的体系。

源源不断地输入冉魏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支撑着前方的厮杀与后方的重建。

光明与黑暗,在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城市里,以一种诡异而必要的方式共存着。

第四幕:深渊舞

夜已深,冉闵并未入睡,他独自一人,登上了江陵城的最高处,南门城楼。

踏炎冥骓在他身旁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似乎也感应到主人心中澎湃的思绪。

放眼望去,长江如一条墨色的巨蟒,在朦胧的月色下静静流淌。

江北,是暂时退去、但威胁未除的阿提拉和虎视眈眈的前秦。

江南,是刚刚被纳入版图、百废待兴的荆北大地。

东北方向,是世仇慕容燕国。西北,是正在蜀地燃起的烽火。

天下这盘棋,到了最关键的中盘。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存亡。

他想起了白日的议事,玄衍的“势”,墨离的“网”。

桓济的“根”,还有阿檀那无声却坚定的支持。

这些人,性格迥异,手段不同,甚至彼此间也存在制衡与提防。

却因他冉闵,因“冉魏”这个共同的目标,暂时凝聚在了一起。

他知道自己,背负着什么。

“杀胡令”让他成为了无数汉民唯一的希望,也让他背上了“屠夫”的万古骂名。

他默许了“尸农司”的存在,容忍了“血金曹”的酷烈,利用了墨离的阴狠……

这一切,都让他距离理想的“仁政”越来越远,在修罗道上越滑越深。

“恶名我担,生路予民。” 他低声重复着自己的信念。

仿佛在提醒自己,也仿佛在对抗内心深处那偶尔浮现的自我厌恶。

他并非毫无感觉的机器,只是将这软弱的情绪死死压在了灵魂的最深处。

只有在高烧梦魇时,或许才会泄露一丝半缕。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他熟悉的药草清香。

冉闵没有回头,能在此刻靠近他而不被警戒的“三铁卫”阻拦的,只有一人。

慕容昭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向同样的黑暗。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她懂得他此刻的孤独与沉重。

那个在万军之中如同战神般的身影,在无人的深夜,也会露出如同受伤孤狼般的疲惫。

许久,冉闵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阿檀,你说,这江陵城下埋葬的累累白骨,他日史书之上,会算在谁的头上?”

慕容昭沉默片刻,轻声道:“史书由后人书写,功过任人评说。”

“但在此刻,活着的人,因你而有了希望。”

“我救治的每一个伤兵,桓司空安置的每一个流民。”

“他们记得的,不会是史书上的冰冷文字,而是实实在在的生路。”

她转过头,月光洒在她清丽而坚定的面容上。

“你以杀止杀,承载万古骂名;我便以医行道,为你留存一线人间温情。”

“这千秋功罪,我陪你一起担。”

冉闵侧过头,深不见底的眸子在夜色中凝视着她。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理解、支持,以及那份超越个人情感的、对生命的悲悯。

这是他在这无尽黑暗中,所能抓住的、最温暖的光亮。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她鬓角。

头发上有几丝,因过度耗费心神而提早出现的微霜,动作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温柔。

“你的飞鸢密线,近日可有北边消息?”他问道,转移了话题,也回到了现实的考量。

慕容昭点了点头,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慕容俊对江陵之失震怒。”

“但慕容恪似乎建议暂缓报复,先巩固河北,并警惕西边苻坚。”

“不过……太傅慕容评,正在邺城大肆抨击慕容恪劳师无功,耗费国力。”

冉闵冷哼一声:“慕容评,蠹虫而已。”

“有他在,慕容恪难展拳脚。此乃我之幸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西北方,那里是巴蜀的方向。

“谯蜀……且让他们先斗着。待我消化了荆北,整合了水陆之师……”

他的话语没有说完,但那股睥睨天下的野心与决心,已表露无遗。

慕容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道。

“蜀道艰难,易守难攻。若要图之,非止兵戈之事。”

“我明白。”冉闵颔首,“玄衍与墨离,自有谋划。”

“眼下,先让苻坚去啃这块硬骨头吧。”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立于城头,如同两尊雕塑,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

脚下,是沉睡中依旧带着伤痛与希望的江陵城。

远方,是暗流涌动、杀机四伏的整个天下。

冉闵知道,谯蜀之变只是一个插曲,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

阿提拉虽退,其威胁未除;苻坚虽困,其势仍雄;慕容燕虽内斗,其根基尚在。

他,冉闵,汉家最后的战神,武悼天王,将以此江陵为新的起点。

在这片“王朝没有一寸多余土地”的残酷大地上,继续他血与火的征程。

深渊在前,他已无路可退,唯有前行,直至将这乱世,彻底踏碎。

或者……被这乱世吞噬。夜色,正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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