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围江陵(2/2)
“别忘了,你们的身后,是江陵城,是你们的父母妻儿!”
“胡虏越是凶残,越说明他们,内心恐惧!”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吓垮我们,我们偏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是汉家儿郎的骨气!”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周围的亲兵和军官们,眼神中的慌乱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壮的决绝。
但吴甫之知道,光靠口号和骨气,是填不饱肚子,也挡不住利箭的。
城内的现实,远比城外的威胁,更加致命。
第三幕:孤岛绝
江陵城,这座桓楚政权的“都城”,在成为孤岛后,正迅速地从内部开始腐烂。
恐慌如同阿提拉散布的瘟疫,早已渗透了高耸的城墙。
在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坊市、甚至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后滋生、蔓延。
最初的戒严和秩序,在日益严峻的生存压力下,逐渐变得岌岌可危。
粮食,成为了最尖锐的矛盾。
桓玄称帝后,为了维持庞大的官僚体系和军队,以及他个人的奢靡生活。
对荆州各地,进行了竭泽而渔式的盘剥。
郭昶之掌管的“楚贡”体系,将民间的财富和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江陵。
然而,阿提拉的围城,彻底切断了对外的补给线。
城内的粮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瘪下去。
起初,官府还能按量配给,守城军士和重要官吏口粮。
但随着时间推移,配给量一减再减。
从每日两餐干饭,变成一干一稀,再到后来,连稀粥都无法保证浓稠。
普通百姓的处境,更为凄惨。
黑市上的粮价早已飙升到天际,一斗粟米的价格堪比等重的黄金。
为了活命,人们开始变卖一切可以变卖的东西,家具、衣物、甚至儿女。
易子而食的惨剧,开始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发生。
“尸农司”的阴影,似乎也悄然笼罩了,这片南方的土地。
有流言说,某些军营的炊烟里,开始飘出一种异常的肉香。
更有甚者,传言城内出现了神秘的“肉铺”,出售来源不明、价格低廉的“腌肉”。
没有人敢去深究,饥饿已经磨钝了人们的道德感,活下去成了唯一的本能。
疾病的阴影也随之而来,医疗系统在人口密集、物资匮乏的围城中迅速崩溃。
垃圾堆积如山,污水横流。时值秋末,疟疾和痢疾开始在小范围内流行。
缺医少药,使得每一次小小的伤病,都可能夺走一条性命。
那些基础防疫知识,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显得杯水车薪。
楚王宫内与外界的凄风苦雨相比,这里依旧维持着一种虚假的、浮华的宁静。
丝竹管弦之声,依旧隐约可闻,宫娥彩女穿梭如织。
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惶。
桓玄独自坐在,他那间堆满了书籍和卷宗的偏殿内。
他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御制的深紫色暗纹蟠龙袍。
但往日的雍容气度,已被一种焦躁和阴鸷所取代。
案头摆放着来自前线的军报,以及卞范之呈上的奏章。
是关于城内物资储备的,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
他手中摩挲着那顶私藏的九旒冕冠,白玉珠串冰冷滑腻。
曾几何时,他戴着这顶仿制的冠冕,在这殿中顾盼自雄,仿佛天下已尽在掌握。
然而不过数月,这一切就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即将破碎。
“冉闵……慕容恪……现在又来了个阿提拉……”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
“为什么?为什么总有这些,不知好歹的蛮夷,来阻挠朕的霸业!”
他猛地将冕冠掷在地上,珠串崩散,滚落一地。
门外侍立的宦官,吓得浑身一颤,不敢入内。
桓玄喘着粗气,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知道城外的惨状,也知道城内的困境。
军事上,他依赖吴甫之等人,却又无法完全信任,这些并非嫡系的将领。
政治上,他能依仗的只有卞范之、庾仄、郭昶之等寥寥数人。
而这些人,除了争权夺利和搜刮民脂民膏,在应对如此危局时,显得毫无建树。
他甚至不敢轻易走出宫门,去城头巡视。
他害怕看到士兵们麻木或怨恨的眼神,害怕听到百姓绝望的哭喊。
他只能将自己封闭在,这座华丽的宫殿里,用酒精和自欺欺人来麻痹自己。
“陛下,”卞范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依旧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但他眼底深处的那丝慌乱,瞒不过桓玄。
“吴甫之将军再次请求,希望能打开部分宫库,以稳定军心民心。”
“另外……军中似有流言,对陛下……颇为不利。”
桓玄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流言?什么流言?”
卞范之压低声音:“有传言说,陛下已准备放弃江陵,移驾上明……”
“还说,陛下将传国玉玺,都已打包妥当……”
“胡说八道!”桓玄厉声喝道,但声音中却透着一丝心虚。
移驾上明,这确实是他和少数心腹密议过的最后退路。消息是如何泄露的?
是庾仄?还是郭昶之?或者是……宫中的某个宦官、宫女?
猜疑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发现,在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皇宫里,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查!给朕彻查!”桓玄面目扭曲,“凡是传播谣言者,杀无赦!”
“还有,告诉吴甫之,宫库储备,关乎国本,岂能轻动?”
“让他务必坚守,援军……援军不日即到!”
他自己都知道,这“援军”二字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冉闵正在与慕容恪对峙,能否抽身尚是未知之数。
至于其他各方势力,更是隔岸观火。江陵,真的成了一座等待死亡的孤岛。
第四幕:獠牙下
夜幕降临,江陵城被黑暗和恐惧,彻底吞噬。
城头燃起的火把,在寒风中明灭不定,如同守军飘摇的意志。
城外,匈人大营中篝火连绵,仿佛群狼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偶尔,会有匈人骑兵冲到城墙一箭之地外,用生硬的汉语高声辱骂。
或是将白天被虐杀的守军同袍的尸体,用抛石机扔回城内。
尸体砸在城墙或屋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也重重地砸在每一个守军的心上。
吴甫之没有休息,他带着亲兵,在城墙上巡视。
所到之处,士兵们纷纷起身,用混杂着敬畏、依赖和绝望的眼神望着他。
他看到有人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看到有人对着家乡的方向低声祷告。
也看到有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离开了,这具饱受煎熬的躯壳。
在一个垛口后面,他发现一个年轻的小兵正蜷缩着身体,低声啜泣。
吴甫之认得他,是荆州本地人,入伍不到一年。
“怕了?”吴甫之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出乎意料的平和。
小兵吓了一跳,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到是吴甫之。
慌忙想要站起来行礼,却被吴甫之按住了肩膀。
“将军……我……我不想死……”小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城外那些胡人,他们……他们不是人……”
吴甫之沉默了片刻,望着城外那片无尽的黑暗,缓缓说道。
“谁想死呢?我也有老母在堂,有妻儿需要照料。”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力量:“但有些事,比生死更重要。”
“我们脚下是江陵城,是长江防线最后的屏障。”
“如果我们退了,让这些豺狼过了江,你我的父母妻儿,又能逃到哪里去?”
“到时候,我们所见的惨状,将百倍于今日城下!”
他拍了拍小兵的肩膀:“记住,我们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桓楚。”
“更是为了我们身后的家园,为了汉家衣冠不坠!”
“拿起你的武器,像个男人一样站着。”
“就算死,也要让胡虏知道,我汉家儿郎,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小兵怔怔地看着吴甫之,眼中的恐惧似乎消散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模糊的、名为责任和血性的东西。
他用力擦了擦眼泪,紧紧握住了身旁的长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吴甫之的亲兵队长,带着一个人匆匆走来。
来人穿着普通百姓的服装,但身形矫健,眼神锐利。
“将军,有密信。”亲兵队长低声道,递上一枚小小的、蜡封的竹管。
吴甫之心中一动,接过竹管,捏碎蜡封,取出里面卷着的薄绢。
借着火把的光线,他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字迹。
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其紧急的情况下书写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却让吴甫之的心跳骤然加速。
信是皇甫敷写来的。他负责防守江陵南门。
信中提及,他麾下斥候冒死潜出城外,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一支打着“冉”字旗号的大军,已从建康出发,正沿江西进,其先锋已过夏口!
冉闵!他真的来了!
然而,信的后半段,却让吴甫之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
皇甫敷在信中直言不讳地指出,桓玄昏聩,卞范之等奸佞当道。
江陵城内粮草将尽,军心离散,已无固守可能。
即便冉闵来援,远水难救近火。
他暗示,与其为桓玄陪葬,不如……“另寻明主”,或可保全江陵军民。
他甚至隐晦地提到,军中已有不少将领对此抱有同样想法,只待有人登高一呼。
“另寻明主……”吴甫之的手指,微微颤抖。
将薄绢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明白皇甫敷的意思。
要么,投降阿提拉,用江陵城和全城军民的命运,换取个人的富贵。
要么……迎接冉闵入城,将这荆襄重镇,献给那位“武悼天王”。
无论哪种选择,都是对桓玄的背叛。吴甫之抬起头,望向皇宫的方向。
那里灯火阑珊,在一片黑暗中,像一座孤悬的、即将沉没的岛屿。
忠诚?还是生存?道义?还是现实?
他想起城下那些被虐杀的同袍,想起城内饥寒交迫的百姓。
想起身后那些年轻士兵,充满期待又充满恐惧的眼神。
阿提拉的匈人帝国,代表着彻底的毁灭和征服,是将华夏文明连根拔起的异类。
而冉闵……尽管手段酷烈,背负“杀胡令”的恶名。
但他毕竟是汉人,他战斗的旗帜上,写着的是“汉”字。
他或许残暴,但至少,他是在这片土地上,为了生存而战的同类。
冰冷的夜风吹过城头,带着长江的湿气和远方的血腥。
吴甫之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像,内心却在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斗争。
他知道,自己的下一个决定,将不仅仅关乎个人的生死荣辱。
更将决定江陵城数十万军民的命运,甚至可能影响到未来整个天下的格局。
狼群已经饮马长江,而决定是引狼入室,还是驱虎吞狼,亦或是……与虎谋皮?
答案,就在这沉沉的夜幕之下,在这绝望与希望交织的孤城之中,悄然孕育。
江陵的黄昏,似乎格外漫长,也格外黑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