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出殡日 日头渐渐升高,炽热的阳光……(2/2)
卞含秀有心想安慰都不知如何开口。
宁竹微微颔首,轻声说道:“节哀顺变。”
方阳益点了点头,他转身对身旁的小厮低声耳语几句,随后又对宁竹等人说道:“劳诸位到偏厅稍候片刻,待出殡仪式起,我再遣人来请。”
客随主便,宁竹等人自是点头应下,跟着小厮离开。
原本以为招待客人的偏厅应当不会设得太远,可那小厮领着他们走了好半天都没见到地方,倒是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偏僻幽静。
这下再迟钝的人都知道不对劲了。
季元武和卞含秀走在前面,顿时放慢脚步,扭过头来看宁竹,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宁竹朝他们缓缓摇了下头。
方家人对他们应该没有恶意,不然凭借与县衙的关系,不必如此迂回,直接把他们抓起来也不会有人管。
宁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测。
众人跟着小厮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偏僻的花厅门外,远远就看见那里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今日未曾露面的方阿泰,他看见几人过来,疾步上前,迎了过来。
小厮看见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朝着宁竹等人微微躬身,随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季元武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疑惑,此时见到方阿泰,终于忍不住问道:“方管家,这是何意?为何带我们来此处?”
方阿泰目光扫视一圈,凑近他耳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有人要见你们,先随我进去吧。”
说完,他紧抿着嘴唇,伸手作出“请”的姿态,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
季元武见状,心中愈加疑惑,但知道应当是问不出别的话了,便不再追问。
宁竹眸光微闪,方阿泰诚惶诚恐的态度,倒是坐实了几分她心中的猜测。
几人跟着方阿泰走近花厅,厅内陈设简单,只有几张红木椅子,并没有旁人。
方家倒是也不曾怠慢,不一会儿就有仆从送上了茶水。
卞含秀被方府这莫名的举动,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等方阿泰转身出去的空挡,实在忍不住问道:“小竹,你说——”
话还未说完,宁竹便轻轻打断了她。
“秀姨,路上累了吧,喝点水润润喉。”
宁竹说着站起身,擡手给卞含秀斟茶。
俯身时,她面向众人,嘴唇微动,无声做了个“有人”的口型。
在场的除了宁荷,其余人看着空荡荡的花厅,都不由背后一凉。
季新桐不知道人在哪里,也不清楚宁竹是如何察觉到的,可是不妨碍她读懂了宁竹的意思。
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握住卞含秀的手,顺着宁竹的话说道:“阿娘是饿了吧,我也有些饿了,先喝点水垫一垫。”
季新承也适时开口,语气平静:“城外还有好一段路,待会儿就让我和小竹去送方掌柜吧,你们寻个酒楼等我们。”
说话时,他不着痕迹地与宁竹交换一个眼神。
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一路走来,众人多少还是有些默契的,卞含秀和季元武虽然心中疑惑重重,但也明白此时不宜多说。
宁荷听着他们说话,伸手拉了拉宁竹的衣摆,眼巴巴地问道:“阿姐,那我等会儿可以吃糖葫芦吗?”
卞含秀朝她招招手:“吃,秀姨给你买。”
宁荷眼睛一亮,松开阿姐的衣摆,笑着扑进卞含秀怀里。
卞含秀抱住她,感受着小孩温暖的体温,心中稍稍放松了些。
她对宁竹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若是真有危险,宁竹肯定会第一时间察觉,既然如此,她便听从孩子们的安排,不再多问。
她就跟季元武聊些家常,商量着家里缺什么,等会儿买点带回去。
他们轻声说这话的时候,宁竹余光状似不经意瞥过房梁和花厅门外。
回廊帷幔处发出极轻的响动......
众人并没有等上多久,方阿泰很快便回来了。
只是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前方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方阳益,他脚步稍慢,态度看起来很是谦卑,走在他侧前方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身着锦衣常服,腰间悬挂着一枚玉佩。
等他们迈步走进花厅,宁竹心中已然明晰,缓缓站起身来。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着站起来。
方阳益和方阿泰本来还担心宁竹等人不知情,会在贵客面前失礼不敬,心中颇有些忐忑。
没曾想,宁竹居然主动站了起来,让他们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那中年男人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目光在宁竹身上停留片刻。
宁竹不躲不避,迎上他的视线,躬身行了一礼后,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开口。
“见过县令大人。”
一语点破来人的身份,正是昌县的父母官——薛志炳!
话音落下的瞬间,方阿泰背后的冷汗瞬间浸透衣衫,在方阳益投来质问的目光时,只能猛猛摇头。
不是他啊,他什么都没说!
薛志炳当然知道方阿泰和方阳益并未透露他的身份,这其貌不扬的小姑娘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他眼睛微微眯起,没作声,目光锐利地打量宁竹。
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季新承突然上前一步,打破了这份寂静。
他恭敬地作揖行礼道:“见过薛大人。”
薛志炳看着眼前的少年人,眉头微挑,极有气势地沉声问道:“你认得我?”
季新承并不慌张,开口回话时,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奉承之意。
“曾听闻昌县在薛大人的治理下,年年评级上等,百姓安居乐业,您是人人爱戴的父母官。”
少年意气风发,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竟然显得格外真挚。
这两个小孩,一个点破他的身份,一个就给他带高帽子,心思缜密、细察入微,都不简单啊。
薛志炳面上不动声色,自然是不能被两个半大孩子架住了,故意冷着声音问道:“知道我是谁,为何不跪?”
宁竹脸上露出无辜的神色:“若是您想......”
她说着,便作势要跪下,动作却极为缓慢。
等真跪下的时候,宁竹保证会大声喊得整个方府都听得见她那一声“恭迎县令大人”。
他如此迂回来见人,自然不希望闹得人尽皆知。
薛志炳见状,顿时知道被她揪住这一点了,心中说不清是好笑还是气恼。
但见宁竹的膝盖以龟速弯折,她身后的人也准备跟着跪下的时候,薛志炳还是清清嗓子叫了停。
“免了吧。”
宁竹闻言,立刻站直了身子,动作干脆利落的不像话。
薛志炳也不屑跟一个半大小姑娘计较,信步走到上首坐定。
方阳益连忙上前,亲自替他斟茶。
薛志炳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淡淡说道:“其他人都出去吧,你们两个留下。”
他手指向的人正是宁竹和季新承。
宁竹脸上丝毫没有惊讶,摸了下宁荷的头:“跟着秀姨去吧,阿姐一会儿就来找你们。”
宁荷乖巧地点了点头,拉住卞含秀的手。
季新承则是朝着季家几人递去了一个安抚眼神,示意他们不必担心。
季元武和卞含秀虽然心中不安,不放心两个孩子,但眼下情形容不得他们拒绝。
两人带着宁荷和季新桐向薛志炳行礼后,缓缓退出了花厅,方阳益和方阿泰也极有眼色的告退。
待所有人退下后,花厅内只剩下薛志炳、宁竹和季新承三人。
薛志炳低头,用茶盖抹了抹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淡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们吗?”
季新承拱手行礼:“请大人明示,若有用得上的地方,我等定知无不言。”
闻言,薛志炳眉头一挑,随即又将目光投向沉默不语的宁竹。
后者只回了他一个无害的笑容。
薛志炳嗤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
“坐下吧。”
季新承尚且还有些犹疑,宁竹直接拽住他的衣袖,两人一同坐了下来。
宁竹心想着:房梁上早就有薛志炳的人在蹲守,若是他真想对他们不利,根本无需等到现在。
既然已经点破了他的身份,索性也不用再拘谨,坦然面对便是。
薛志炳冷不防出声:“你们都是从涉州来的?”
宁竹坦然回答:“是。”
她本以为薛志炳是要打听涉州城的事,谁知道,对方一开口倒是换成她愣住了。
“涉州城爆发瘟疫,如今已经锁城,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
季新承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薛志炳看出了他的异样,直言道:“没有派发救济粮,也没有召集医士。”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讽刺。
这就是皇帝想到的“好主意”。
在皇帝看来,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涉州与之相比何其渺小。
更别提涉州先是遭遇地动,后又爆发瘟疫,本就没几个人活着了,他不缺这些个子民,又何必为了他们动用自己的国库。
锁城既能避免瘟疫扩散,又能省去赈灾的开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季新承紧紧握拳,心中被愤怒、悲痛等情绪充斥着,却无处宣泄。
薛志炳没有停下,继续说着,每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季新承心上。
“皇帝已经下了罢免的诏书,其上痛斥温正德身为朝廷命官,欺上瞒下、肆意妄为,致涉州遭此大劫,民生受损,实乃罪大恶极,念其罪行深重,一并株连九族。”
老皇帝竟是不要脸到如此地步,不仅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温正德身上,甚至还要将他的家人赶尽杀绝。
这种无耻的行径,宁竹都忍不住在心中痛骂老皇帝昏聩无道!
季新承心中的愤恨尤胜于宁竹。
他从小苦读圣贤书,师长们常教导他忠君报国,来日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这也是季新承多年以来的抱负和理想。
可如今皇帝的所作所为,让一切都成了笑话!
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迷茫痛苦,他的家乡、书院、师长和同窗们,只因为皇帝的一己私欲,就要活生生被困死在涉州城......这就是他将来应该效忠的圣上吗?
宁竹看出他的不对劲,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无声安慰。
她将目光对准薛志炳:“县令大人对于涉州城的情况知道得如此详尽,应该不是为了瘟疫的事情而来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薛志炳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说道:“方家那个下人说,你们遇上了逃兵。”
宁竹瞬间明白了薛志炳的来意。
原北县离昌县并不算远,若是有人铁了心要来,几日便可到达。
宁竹索性就直说了:“离开原北县那夜,我杀了他们二十余人,剩下的不会超过三十人,可之后还会不会再有逃兵潜逃于此,我也不知。”
季新承压下心头的情绪,蓦地出声道:“逃兵能无声无息来到涉州,无人察觉,更无人上报,其中的问题,薛大人想必比我们更清楚吧?”
逃兵来到涉州绝非偶然!
薛志炳眉头紧锁。
他只知道方阳成因逃兵而死,但具体的情况方家那几人自己都说不清楚,他也无从得知。
原以为这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县令来操心,只管上奏陈情即可。
可直到皇帝下达了封锁涉州的命令,却丝毫没有提及逃兵一事,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所有从涉州上报京城的消息都被人暗中截下,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必定位高权重,且与鞍州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对方利用地动天灾,煞费苦心地将鞍州逃兵送来涉州,到底是想将这里变成他的地盘,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宁竹见薛志炳沉默不语,似乎已经陷入了思绪里,只能提醒道:“大人应早做准备,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无论那些逃兵背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只要他们还在涉州,这里的安定就难以保证。
薛志炳为官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这个小丫头知道这么多可就不正常了。
还有,方才他应当是没有听错吧——她一人个,杀了二十几个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