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灵异恐怖 > 诡玲珑 > 第289章 枫望冬春

第289章 枫望冬春(2/2)

目录

正看得出神,忽觉桌下轻触,低头见是霜降的绣鞋尖儿,绣朵小杏花,沾点泥渍。她飞快收脚,耳尖通红,手指绞着绢帕——帕上绣株红杏,枝桠间藏个极小的“夏”字,是去年他替她描的花样,曾说绣成枕巾,“枕着杏花香睡觉,连梦都甜”。

“前日讲‘知音’篇,今日且说‘神思’。” 鈢堂先生声音拉回他思绪,砚台泛墨光,“所谓神思,便是‘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纵使身困一室,心亦可游万仞。”

他顿了顿,望窗外枫香树,“就如这秋枫,看似凋零,实在地下积蓄力量,把养分藏进根里;也如夏家老杏树,冬日枯槁,根须却在土里默默生长,缠着地下的暖,待春风一吹,便满树芳华,花瓣带蜜香。”

霜降忽然起身,轻声道:“先生,学生有一物请品鉴。” 她从袖中取出素笺,指尖捏笺角,指腹浅红。笺上是那首《入秋望春冬》,字迹清隽,末尾多两句:“霜雪难埋尖芽志,春风终唤杏花开。” 右下角画株小杏树,芽苞旁落只小蝴蝶,翅膀浅蓝,像去年遇龙河畔品种。

“好一个‘霜雪难埋尖芽志’!” 鈢堂先生击节赞叹,“这续句把‘桃瓣也需过冬绽’说透了。世间事,哪有不经磨砺能成?就连你家老杏树,不经百年霜雪,怎有如今风骨?树皮每道裂痕,都是熬冬凭证。笔墨也需千磨万研,方能写出风骨,墨香藏岁月厚。”

夏至望着续诗,想起昨夜宣纸上写下的迷茫,字迹歪扭,像没长稳的枝芽,脸颊发烫。

他想起父亲案头那摞泛黄《历代科举文选》,书页磨出毛边;想起祖父常说的“夏家的人,要像老杏树般,站得稳,熬得住,根扎得深,不怕风刮雨打”,忽然明白那些“琐事”是成长必经霜雪,让根基深厚,像老杏树落叶腐在土里,成来年暖。

午时日头暖了,透窗洒案上,照得诗清晰,墨迹金粉闪细光。毓敏偷偷塞他块桂花糕,油纸带温气:“呆子,还不谢霜降妹妹。这诗她今早特意写的,写三遍才满意,说怕你钻牛角尖,还说你家老杏树在等春天,你可不能先认输——‘树都熬得住,人怎就熬不住?’”

桂花糕咬一口甜如蜜,带温热气,顺喉滑下,暖如霜降递来的手炉。他抬头正撞她目光,如含星光湖水,见她移开,却在添茶时,将温热手炉放他脚边——那手炉去年江南买,铜面刻缠枝莲纹,与他赠她的发簪相配,曾笑说花纹像老杏树枝桠,“都是绕心长的,越缠越紧”。手炉温透过布袜传上,暖得脚尖发颤。

“先生,晚辈有一事请教。” 夏至忽然起身,声音轻却坚定,指尖沾桂花糕甜香,“若身不由己陷困境,如何保初心如尖芽,不被寒雪压垮?就像……我家那棵老杏树,如何熬过百年寒冬?它的根,如何寻到地下的暖?”

鈢堂先生笑意更深,指窗外早梅:“你且看这株早梅。它不与桃李争春,不与松柏比翠,却在霜雪中开自己模样。它的根,在土里绕石头长,寻缝隙钻,只为接住那点地下的暖。所谓初心,不是在逆境中守根本,像你家老杏树,把根扎深,养分蓄足,纵使雪压枝头,也伤不了根本,反把雪水化养分。” 他指那首诗,“‘何不亭下嗅梅香’,既是劝人惜取眼前暖,也是教人在困境中寻支撑——这支撑或是功名,或是情谊,或是祖上风骨,但终究要自己沉下心,像杏树找根,慢慢寻。”

话音刚落,忽闻门外传来脚步声,苏何宇掀帘而入,神色慌张,袍角沾了灰:“夏兄,不好了!夏大人听闻你在此听学,亲自往这边来了!轿子都快到巷口了!”

众人皆是一惊,韦斌急得直跺脚,手里的茶杯晃出了水:“这可如何是好?夏大人那脾气,发起火来阎王见了都发愁!上次你不过给老杏树浇了回夜水,他都念叨半天‘玩物丧志’,说‘读圣贤书才是正途,浇树能浇出功名来?’”

霜降却忽然将那幅《入秋望春冬》塞到他手里,指尖触到他掌心,带着微凉的汗:“你且随我来。”

她拉着他往轩后走去,穿过一片竹林,竹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竹林尽头有个小小暖阁,阁外种着株红杏,虽不及夏家古老,却也枝繁叶茂,枝桠间挂着小木牌,写着“待春”二字,正是诗中所言景致。

“这里是先生藏书阁,家父不会找到的。”她松开手,耳尖泛红,指尖残留他掌心温度,“方才先生的话,你可听明白了?秋闱是你的正途,不能因我荒废。但初心不可丢,就像你家老杏树,纵有寒雪覆盖,尖芽也会破土而出,根须在土里生长,缠着暖,等着春。”

夏至望着她,忽然想起遇龙河畔那个清晨,她披着他的披风,说雾像前尘看不清,当时他指着远处老树说,只要根在,就不怕雾遮,“根能找到暖,人也能找到路”。

此刻倒觉得,那些模糊前尘与琐事,原是滋养尖芽的泥土,是让根须更深的风雨。他握紧手中诗笺,笺纸被汗水浸得发潮:“我明白。待春闱结束,我便去问清你的身世,说服家父。就像这桃瓣,总要熬过冬天,才能在春天绽放;就像我家老杏树,总要熬过寒冬,才能在春天开花,结出甜果子。”

霜降眼中闪过泪光,却笑了出来,比阁外早梅更添暖意,眼角细纹泛着光:“好。我等你。”

她从袖中取出支狼毫笔,笔杆是紫竹所制,尾端刻着“霜”字,竹纹顺笔杆绕一圈,“这是我新削的笔,送你温书。笔杆竹纹,我特意选了像老杏树枝桠的,绕着心长,就像先生说的,神思所至,纵相隔千里,心亦可相通,像根须在地下连着那样。”

他接过笔,指尖触到她残留温度,忽然想起徐志摩笔下康桥,那些柔软情意,原藏在细碎互动里,像水草在柔波里招摇,像老杏树根须,在看不见的地方紧紧相连,缠着暖,等着春。

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韦斌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父亲呵斥声,像被风吹散的碎玉,越来越近。

“我该走了。”夏至将诗笺与笔贴身藏好,诗笺贴心口,暖得像块小炭,“你放心,我不会让这株红杏等太久,也不会让家里老杏树失望——我会像它那样,熬过冬,等着春。”

她点了点头,目送他穿过竹林。风吹竹叶,沙沙作响,像在诉说未完约定,也像老杏树春日抽枝声响,轻得像耳语。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望去,见她还站在暖阁前,手里握着那枝早梅,像握着整个春天的暖。

回到听雪轩时,父亲正立堂中,脸色铁青,袍角沾着尘土,想来赶路急了。见他回来,正要发作,却瞥见他袖中露出诗笺一角,上面画着杏树芽苞显眼,还有鈢堂先生批注,墨迹混着桂花香。

鈢堂先生连忙上前笑道:“夏大人息怒。夏至虽未遵令温书,却悟透‘励志’与‘传家’二字——他还问起家中老杏树如何熬过寒冬,如何找地下暖,可见是把先祖风骨放心上,这比死读圣贤书强多了。老杏树是夏家根,他守着树的理,就是守着家的理。”

父亲接过诗笺,手指抚过画着杏芽角落,指甲蹭过墨迹,留下浅痕,像他小时候在老杏树上刻下名字,如今早被树皮包进去,只留下淡淡凸起。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祖父在老杏树下读书,祖父坐竹椅上,摇着蒲扇,说“这树是夏家根,守住树,就是守住家,守住心里暖,再冷冬都能熬过去”,忽然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罢了。但秋闱之前,你须闭门苦读,不准再与旁人厮混。不过……那棵老杏树,你倒可以多照看照看,别让它冻着,浇点温水,根能暖些。”

夏至心下一宽,知父亲已然默许,认下他这一脉眷恋——眷恋老树,也悟了“守暖待春”的深意。窗外早梅正盛,香越墙头,与阁外红杏交映,似遥遥应和那百年老树的期盼,低语着:冬将尽,春欲来。

归途,韦斌拍他肩笑:“真走了运!夏大人未加责罚,反允你照料老树!不过——霜降妹妹待你何等用心,续诗、作画、制笔,实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亦瞧出,她是将你当作老树的根,缠定你了。”

夏至未辩,只袖中紫竹笔握得更紧。竹纹硌在掌心,如老树虬枝,亦似她纤指。他忆起柳梦璃所赠早梅,香犹萦指;想起毓敏母女惦念的杏酱,甜尚留舌;更念及霜降泪光与纸间杏芽,暖意漾漾,荡存心口。风卷红叶落肩,似将一整个秋的暖意裹入,静候与春相逢。

返至书房,夕阳满窗,投暖光于案,映得平安符熠熠生辉。他铺纸搁笔,紫竹映灯,纹如枝影盘绕。指抚笔尾“霜”字,忽念她所言“根须相连”,遂取出去岁与她同摘的杏叶标本——叶脉清润,余香淡淡——轻压诗笺之下。叶纹与笺上杏芽叠映,恰似将秋与春缝作一处,将他与她心意,悄然系在一处。

暮色四合,老树静立。枝头尖芽在晚风中微颤,似应和室内笔墨声息,如诉:我待春,亦待你们。夏至知晓,这秋日他当如红杏蓄力,忍度寒冬,待来年春深,必令情谊如桃瓣绽满枝头,老树结蜜果,不枉“霜雪难埋尖芽志”,不负“枫望冬春”之约——冬必逝,春必临,恰如老树所言。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