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山地宫·星轨残辉(1/2)
地脉崩摧时
先天星轨阵图的辉光如潮水般退去。
林清羽单膝跪地,青霜剑拄在身前石板裂缝中,剑身嗡鸣不止。她喉头一甜,强咽下翻涌的血气——那股从玉璧司南中引动的远古力量太过霸道,几乎抽干了她全部内力与精神。碧血菩提的药力在经脉中左冲右突,试图修补那些被强行扩张后又骤然空虚的经络,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咳……咳……”箫冥以竹箫撑地,白衣前襟已染上大片暗红。他左手捂住胸口,那里隐约有诡异的紫黑色纹路在皮肤下游走,正是“痋蚀旧伤”发作的征兆。“……这阵图,竟真能引动地脉星力……林姑娘,你与那玉璧……”
话音未落,地宫穹顶传来沉闷的崩裂声。
无数碎石簌簌落下,中央那尊“腐心妖莲”的雕像正剧烈震颤。方才被星轨阵图逼退的暗红雾气再度翻涌,且比先前更加稠厚腥甜。雾气中,四道扭曲的身影缓缓凝聚——正是血痋教“四方痋使”,虽个个气息萎靡,却未彻底溃散。
“桀桀……星轨残阵,不过昙花一现。”东方痋使的声音如锈铁摩擦,“大祭首已至‘门扉’前,待‘枢引’归位,此地便是尔等葬身之处!”
了尘和尚盘坐于镇魂碑前,袈裟无风自动。他双掌合十,口中梵唱化作金色经文浮空,将玄尘子所在的石碑牢牢护住。但老和尚唇角渗出的血线,分明昭示着他已是强弩之末。
“清羽……”玄尘子虚弱的声音自碑中传来,“莫要恋战……那玉璧司南既是‘钥匙碎片’,血痋教必会不惜代价抢夺……你须速离此地,去寻……”
“师父!”林清羽咬牙站起,“弟子岂能弃您而去!”
“痴儿……”玄尘子叹息中带着欣慰,“三百年前,刺世天罡七位前辈封印此獠时,亦非人人得生。今日若能为后世再争一线生机,为师枯守这三年……值了。”
便在此时,异变陡生。
地宫西北角的阴影中,忽有数道黑影如鬼魅般跃出。他们身着暗青色鳞甲,脸上覆着鸟喙状面具,行动间毫无声息——正是先前在古祭坛遭遇过的夜枭部斥候!
但此番出现的,竟有十二人之多。为首者体型魁梧,肩甲上雕刻着三枚交叠的弯月图腾。他们并未攻击林清羽等人,反而结成奇异的阵型,将“四方痋使”与中央妖莲雕像隔开。
“夜枭部‘三翎尉’在此。”首领声音嘶哑如夜枭啼鸣,说的是生硬的中原官话,“奉大祭司之命,暂阻血痋邪秽——但只为‘古契’之约,非为助尔等正道。”
箫冥眸光一凛:“古契?莫非是三百年前,夜枭部与刺世天罡立下的……”
“多说无益。”三翎尉打断他,反手拔出背后双刃曲刀,“半柱香。半柱香后无论战局如何,我部即退。”
话音落,十二夜枭战士同时低啸。那啸声并非人声,倒似真正的夜枭啼叫,层层叠叠在地宫中回荡。诡异的是,翻涌的血痋雾气在啸声中竟微微一滞,仿佛被某种古老的力量所克制。
东方痋使怒极反笑:“区区蛮部遗民,也敢阻我圣教大业?杀!”
四痋使齐动,各自施展诡异痋术。南方痋使双手一扬,袖中飞出无数碧绿磷火,磷火中隐见细如发丝的蛊虫;西方痋使则张口喷出腥黄毒雾,所过之处石板嗤嗤腐蚀;北方痋使身形膨胀,皮肤下钻出数十条血肉触须;东方痋使最为可怖,他直接撕开自己胸前皮肉,露出胸腔内一颗搏动的紫黑色肉瘤,肉瘤上睁开三只竖瞳!
夜枭部战士毫无惧色。他们步伐诡谲,似按星位游走,双刃曲刀挥舞间带起青黑色刃风。那刃风竟能斩断磷火中的蛊虫、驱散毒雾,甚至对血肉触须造成真实伤害。更奇特的是,他们面具眼孔中透出的眸光,在战斗中偶尔会泛起暗金色,与林清羽怀中玉璧司南的微光隐隐呼应。
林清羽强压伤势,迅速观察战局。她注意到,夜枭战士的攻势虽猛,却有意避开妖莲雕像与镇魂碑之间的连线——仿佛那条无形的路径上,有着他们不愿触碰的东西。
“箫前辈。”她低声问,“你可知‘古契’详情?”
箫冥调息稍稳,哑声道:“只听闻片段……当年刺世天罡七侠深入南隗,不仅为封印‘腐心妖莲’,更为关闭一扇‘不应存在的门’。夜枭部乃南隗上古遗族,世代守护某些禁忌秘密。双方应是立下誓约:天罡正道护其族运,夜枭部助镇‘门扉’……但三百年过去,夜枭部早已分裂。眼前这些,应是仍尊古训的一支。”
“那他们此刻出手,是为履约,还是另有所图?”
“皆有。”箫冥目光扫过战场,“你看他们阵型——表面围杀四痋使,实则暗中在妖莲雕像周围布下某种禁制。若我猜得不错,他们想暂时封住‘门扉’与现世的通道,以便……”
话音骤停。
地宫最深处,那道若隐若现的“门扉”虚影,骤然凝实了三分!
门内传来的呜咽声更加清晰,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仿佛某种古老语言的片段。林清羽怀中的玉璧司南剧烈发烫,她下意识取出,只见玉璧表面那些星点纹路正疯狂明灭,指向“门扉”方向。
与此同时,镇魂碑上的裂纹开始蔓延。
“不好!”了尘和尚暴喝一声,周身金光大盛,竟逼得自己连喷三口鲜血,“‘门扉’在强行抽取镇封之力!玄尘道友,你……”
碑中传来玄尘子压抑的闷哼。显然,作为镇封核心的他,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林清羽再无犹豫。
她将碧血菩提剩余药力全部催发,青霜剑鸣啸如龙。身形掠出的刹那,她对箫冥急道:“为我护法十息!我要行‘九针逆脉’之术,强开丹田秘窍——唯有引动玉璧全部星力,或可暂固镇魂碑!”
“你疯了?”箫冥一把抓住她手腕,“九针逆脉是医家搏命禁术,轻则修为尽废,重则当场殒命!”
“师父等不了,这地宫等不了,天下苍生更等不了!”林清羽甩开他的手,眸中决绝如铁,“箫前辈,您曾说追寻天罡刺是为治伤与真相。那今日我便告诉您——若此劫不过,一切皆成空谈!”
她从腰间针囊中抽出九枚长短不一的金针。针身细如牛毛,在昏暗地宫中泛着幽冷光泽。
第一针,刺入头顶百会穴。
林清羽浑身剧颤,眼前骤然发黑。无数破碎画面闪过:幼时师父教她辨认药草、少年时第一次以银针救人、药王谷中师父留下的那封语焉不详的信、黑煞岭薛百草阴鸷的眼神、隐麟坞泥菩萨似笑非笑的脸、古祭坛壁画上七柄天罡刺的图腾……
第二针,刺入胸口膻中穴。
磅礴的内力如决堤洪水,从丹田汹涌而出。那不是她苦修得来的内力,而是碧血菩提未被炼化的药力、玉璧司南残留的星力、甚至有一丝地脉中游离的古老气息。三股力量在经脉中冲撞,几乎要撑裂她的躯体。
第三针、第四针……直至第九针刺入足底涌泉穴。
九针成阵,逆反阴阳。
林清羽周身毛孔渗出细密血珠,又在瞬间被蒸腾为血雾。血雾竟不散,反而萦绕她周身三尺,缓缓旋转。雾中隐约有星辰虚影明灭——那是玉璧司南中蕴藏的先天星轨,正被强行激活!
“天枢为引,地脉为凭。”她一字一句,声音竟带着双重回响,一重清越如少女,一重苍茫如古神,“以我精血,奉祀星穹——镇!”
玉璧脱手飞出,悬浮于镇魂碑正上方。
璧中星点脱离玉璧表面,化作真实的光点,一颗颗投入碑身裂纹。每投入一颗,裂纹便弥合一分,门扉的凝实速度便减缓一分。
四方痋使见状大骇,不顾夜枭部围攻,疯了一般扑向林清羽。
“拦下他们!”三翎尉厉啸,十二夜枭战士结死阵相阻。
箫冥竹箫横唇,吹出的不再是清越箫音,而是嘶哑悲怆的裂帛之声。那是他师门秘传的《陨星破阵曲》,以损耗本源为代价,音波所过之处,连血痋雾气都被寸寸撕裂。
了尘和尚双目尽赤,双掌猛击地面:“佛说众生皆苦——老衲今日,便代众生受此一劫!”
金色佛光自他体内爆开,化作一朵巨大莲台虚影,将整个镇魂碑区域笼罩。莲台每旋转一周,了尘的脸色便灰败一分,但他身姿挺拔如松,寸步不退。
时间在惨烈厮杀中变得粘稠。
林清羽的意识逐渐模糊。九针逆脉的反噬开始显现,她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星力一起流入玉璧、注入石碑。视线尽头,师父玄尘子的虚影在碑中若隐若现,正对她轻轻摇头,目中含泪。
“师父……弟子……不悔……”
就在她即将力竭的刹那——
玉璧司南忽然发出一声清越长鸣。
所有星点尽数回归璧身,但玉璧本身开始出现蛛网般裂纹。裂纹中迸发的却不是毁灭的光芒,而是一道道柔和星辉。星辉在空中交织,竟隐约构成一幅残缺的星图。
星图一角,有七颗主星格外明亮。其中一颗,正对应着此地“天枢”之位。
而另外六颗星,分别指向六个不同方向。每个方向旁,都有古老篆文虚影一闪而逝:
天璇·北冥寒渊
天玑·东海蜃楼
天权·西域佛窟
玉衡·南荒火山
开阳·中原皇陵
摇光·云梦大泽
——这竟是其余六柄天罡刺的封印所在!
“七星锁痋阵全图……”箫冥失声,“原来玉璧司南不仅是钥匙碎片,更是阵图索引!”
星图只维持了三息便消散。
但足够了。
林清羽拼尽最后气力,将星图烙印于脑海。她看到,当星图显现时,“门扉”虚影剧烈颤动,门内传来的呜咽声首次带上了惊怒情绪;她也看到,血痋教四痋使在星辉照耀下,身上痋术纹路开始消融溃烂;她还看到,夜枭部三翎尉望向星图的目光中,有难以掩饰的敬畏与狂热。
玉璧司南彻底碎裂,化为齑粉。
但镇魂碑的裂纹已愈合大半,“门扉”凝实的进程被强行中断。血痋雾气如潮水般退回妖莲雕像,四痋使狼狈逃入雾中,只留下怨毒的嘶吼在穹顶回荡:“圣教……绝不会罢休……待大祭首亲临……”
夜枭部战士迅速收拢阵型。三翎尉深深看了林清羽一眼,抛来一枚骨片:“持此信物,可至‘夜枭古寨’寻大祭司。古契未尽,尔等……好自为之。”
言罢,十二人如鬼魅般退入阴影,消失无踪。
地宫陷入死寂。
只有碎石落地的簌簌声,和几人粗重的喘息。
林清羽瘫倒在地,九枚金针自行脱出,带出九道血箭。她经脉尽损,丹田枯竭,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怀中,那枚记载星图记忆的温热感,是唯一的慰藉。
箫冥踉跄走近,将她扶起,渡入一丝微薄真气护住心脉。了尘和尚盘坐调息,佛光黯淡如风中残烛。镇魂碑中,玄尘子的气息平稳了许多,但依旧虚弱。
“清羽……你做到了。”师父的声音带着哽咽,“但代价太大了……”
“无妨。”林清羽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弟子……知道了接下来的路。”
她闭上眼,脑海中那幅星图清晰如刻。
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六柄天罡刺,六个凶险之地。
而最大的阴影依然笼罩——血痋教“大祭首”真身未现,“门扉”真相未明,夜枭部态度暧昧,江湖各方势力恐怕也已嗅到风波。
地宫之战暂告段落,但真正的征途,此刻才拉开序幕。
便在众人稍松一口气时,异变再生。
那尊腐心妖莲雕像,忽然自上而下,裂开一道贯穿整身的细缝。
缝中渗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如胶的黑暗。
黑暗缓缓流淌,在地面蔓延,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吞噬。而在黑暗最深处,隐约有一只眼睛——一只巨大、冷漠、非人非兽的眼睛,缓缓睁开。
它看向林清羽。
只一眼。
林清羽如坠冰窟,意识几乎冻结。那不是杀意,不是恶意,而是一种纯粹的“注视”——如同人类俯视蚁穴,神明俯瞰凡尘。
眼睛眨了一下。
黑暗如潮退去,雕像恢复原状,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但地宫中残留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寒意,真实不虚。
箫冥脸色惨白:“那是……门扉后的‘存在’……它注意到我们了。”
了尘诵佛号的声音微微发颤。
林清羽蜷缩在冰冷石板上,浑身发冷。她忽然明白,这场争斗的层级,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而怀中的星图,此刻重若千钧。
夜枭古寨·骨笛引路
瘴林百里行
地宫的阴寒尚未从骨髓中褪尽,林间的湿热已裹挟着腐叶与瘴气扑面而来。
箫冥背着昏迷的林清羽,在参天古木的枝桠间纵跃。他的轻功本如流云过岫,此刻却显得滞重——胸前痋蚀旧伤在强行催动《陨星破阵曲》后已然恶化,每处穴位都似有细针攒刺。而背后女子的呼吸微弱如风中残烛,九针逆脉的反噬正在吞噬她最后的生机。
“撑住……”箫冥哑声自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身后十里,隗山地宫的方向隐约传来沉闷轰鸣,似有庞然之物正在苏醒。他不敢回头,只将轻功催至极限,朝着夜枭部三翎尉所指的方位疾驰。
按照那枚骨片上的图腾纹路,夜枭古寨应在西南方三百里外的“千嶂林”深处。三百里,若在平日不过一日夜路程,但在这南隗腹地的原始丛林中,每一步都可能踏进死地。
暮色降临时,箫冥停在一处岩隙下。
他将林清羽轻轻放下,探其脉象——脉如游丝,时断时续,丹田处真气溃散如沙,更棘手的是心脉附近盘踞着一股阴寒星力,正是强行引动玉璧司南的残留。寻常医者见此脉象,怕是早已宣判死期。
但箫冥知道,她还有一线生机。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玉盒,盒内并排九枚金针,针尾雕刻着细密的云纹。这不是林清羽所用的医家金针,而是他师门传承的“锁魂定魄针”。当年师父传他此针时曾说:“此术可锁将散之魂,定将溃之魄,然施术者需以自身魂魄为引,慎之再慎。”
没有犹豫。
第一针刺入林清羽眉心印堂穴,针入三分即止,针尾微颤如蜻蜓点水。箫冥左手掐诀,右手接连下针:膻中、关元、命门、涌泉……九针落下,构成一个逆北斗阵型。他咬破舌尖,将一滴精血滴在阵眼处的金针上。
血落针鸣。
九枚金针同时发出低沉嗡鸣,针尾云纹逐一亮起微光。林清羽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呼吸稍稍平稳。但箫冥却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线——锁魂定魄针的反噬开始了,他感到自己的三魂七魄仿佛被无形丝线拉扯,随时可能离体。
“半日……最多半日。”他擦去血迹,盘膝调息。
岩隙外传来窸窣声响。
箫冥眸光一凛,竹箫已握在手中。但来者并非野兽,而是三个身着暗青鳞甲的身影——正是夜枭部战士,只是肩甲上只有一枚弯月图腾,显然是低于三翎尉的“单翎卒”。
为首者是个年轻女子,脸上鸟喙面具只遮住上半张脸,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与薄唇。她手中握着一支骨笛,笛身苍白如玉,笛孔周围刻着飞鸟纹路。
“奉三翎尉之命,引二位前往古寨。”女子声音清冷,说的中原官话比三翎尉流利许多,“但寨中规矩:外人入寨,须蒙眼封耳,由‘引路使’牵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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